唐泛沉吟片刻:“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就看師兄有沒有膽子說了。”


    潘賓大喜過望:“好師弟,師兄就知道你足智多謀,有什麽法子,快快道來!”


    ………………


    一日後,同樣是仙雲館,同樣還是那個包間,汪直坐在席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潘賓:“潘大人找我前來,想必是已經尋到了白玉駿馬的下落了?”


    潘賓在心裏罵了好幾百遍死太監直娘賊,麵上依舊笑容可掬:“不瞞汪公,白玉駿馬還未找到。”


    汪直挑眉:“那你叫我來作甚?潘大人故意耍我不成!”


    潘賓道:“汪公稍安勿躁,且聽下官道來。下官打聽到,那東廠尙廠公家中,其實也有一尊白玉駿馬,模樣與汪公要找的甚為相似,但下官知道,尙公對那尊白玉駿馬甚為喜愛,想必是不肯割愛的,而對於汪公而言,白玉駿馬還在其次,您當務之急卻有更大的危機。”


    汪直哂笑:“潘大人危言聳聽,無非是想逃脫責任罷?”


    潘賓搖頭:“非也。汪公如今上得陛下信重,下則統禦西廠,可看似鮮花著錦,實則烈火烹油。聽說汪公能入陛下青眼,除了汪公本身精明能幹之外,還有賴萬貴妃出言推薦,但如今您在外掌握西廠,涉及外政,萬貴妃畢竟是宮闈中人,不好多加過問,如此一來也就很難幫您說得上話,而在陛下那邊,尚銘終究是跟了他許多年的人,比起您,陛下對尚銘還是要更為親近一些。若是尚銘在陛下麵前多進讒言,您難免要吃虧。”


    汪直心頭一動,潘賓所言,正好說中了他的心事。


    他為什麽急吼吼地要攬權,為什麽辦了西廠之後還要擴張勢力,跟尚銘對著幹?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在皇帝麵前的寵信不如尚銘,所以更要通過多立功勞,來鞏固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這一點,萬貴妃終究是後宮的人,她是幫不上忙的,隻有汪直自己去努力。


    要怎麽努力呢?汪直想不到別的辦法,京城的地盤已經被東廠和錦衣衛瓜分得差不多了,他隻能從兩者嘴裏奪食,跟尚銘爭寵。


    但不管怎麽說,西廠成立才兩年,根本沒法跟東廠和錦衣衛這種富有悠久歷史底蘊的老牌特務機構相比,皇帝成立西廠也是一時心血來潮,所以汪直必須表現得更加積極,立下更多的功勞,才能徹底鞏固自己的地位,贏得皇帝信任,從此走上人生巔峰,屹立不倒。


    在競爭壓力與日俱增的情況下,大家為了爭寵各出花招,千奇百怪,汪太監的壓力也與日俱增。


    汪直看向潘賓:“那麽依潘大人之見,我該如何做呢?”


    潘賓也不忙著開口說話,單用手指沾了沾杯中酒水,在紅木圓桌上寫下四個字:


    軍功、東宮。


    汪直此人,在許多手握大權的官宦之中,算是非常有個性的。


    他做事不是一味衝動,什麽人能得罪,什麽人不能得罪,他清清楚楚,也很會博取皇帝的歡心,不過因為年輕氣盛,凡事喜歡出風頭,所以還會想出讓潘賓幫他找白玉駿馬這種損人也不利己的點子來噁心尚銘,這也讓他容易樹立仇敵,像現在,潘賓雖然不敢怎樣,但心裏早就把他罵上幾百遍了。


    除此之外,汪直還很喜歡插手軍事,雖然他未必精通,但隻要一想到能夠像名留青史的名將那樣馳騁邊疆,立不世之功,汪公公就覺得渾身熱血,仿佛身上從來沒有少過零部件。


    所以潘賓寫的“軍功”很好理解,也正合了他的意。


    汪直終於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


    不過後麵兩個字就有些奇怪了。


    汪直就問:“東宮是何意?”


    潘賓道:“內宮之事,我等臣下也不敢妄議,不過聽說當今東宮太子殿下好學勤勉,大臣俱贊曰有明君之相。”


    這時代說話就流行說一半藏一半,不把話說明白,故意讓別人去猜,出了什麽事也好推脫,順便裝裝逼,顯出說話的藝術。


    汪直琢磨著潘賓的語意,好像是讓他去支持太子。


    因為現在世人皆知,萬貴妃跟當今太子不和,處處看他不順眼,甚至還打算攛掇皇帝廢了太子。


    但汪直本身是萬貴妃提拔上來的,讓他去支持太子,萬貴妃惱怒之下,他的西廠廠公也就當到頭了吧?


    所以他搖搖頭,覺得潘賓出了個餿主意,還譏諷潘賓:“潘大人是順天府尹,管好京畿一畝三分地也就罷了,對朝廷大事知之不詳,就不要指手畫腳!”


    潘賓嘆了口氣:“汪公誤會了,我非是讓汪公站隊。世上有萬歲皇帝,豈有萬歲貴妃的?汪公不為現在著想,也該為以後著想。若有機會,結個善緣,以後指不定也多一條退路。進退得當,才是萬全之策啊!”


    汪直原本還不以為然,聽到後麵,卻若有所思起來。


    潘賓說得沒錯,雖然說太子以後未必能夠當上皇帝,但是太子現在眾望所歸,在朝中風評很好,甚至有人私底下說太子將來肯定比他老子好,而自己還年輕,怎麽都要為以後打算,如果能夠找機會給太子賣個好,說不定連帶那幫文官以後也不會處處找自己的麻煩,看自己不順眼了。


    想明白這一層,汪直終於道:“潘大人有心了,白玉駿馬之事暫且作罷,這東西丟了就丟了罷,我也不想找迴了。”


    潘賓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不由常舒了口氣。


    汪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以潘大人你的個性,不太像是會給我出這種主意的人,這些話,莫不是令師弟說的?”


    這死太監說得還真準!


    潘賓尷尬一笑:“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汪直感嘆:“令師弟真乃人才也,雖然官位不高,難得眼光卻不錯,可惜沒有文官進東西廠的先例,否則我定會引他為左右臂膀的!”


    潘賓:“……”


    我真是代我師弟謝謝你全家了!


    ………………


    潘大人終於將頭疼的白玉駿馬事件解決了,也算鬆一口氣。


    這頭唐大人的同居生活過得也挺愜意。


    他從外頭弄來不少花草樹木的種子栽種在院子裏,由阿冬負責照料,有些花買來的時候就已經開得不錯了,一瞬間,空蕩蕩的院子被各種顏色填滿,變得多彩繽紛,感覺整個院子一下子就鮮活起來了。


    唐大人本人燒飯水平雖然不咋的,但他從外頭搜羅來不少食譜,美其名曰教阿冬提高燒飯水平。


    休沐時分,趁著阿冬燒飯,閑來無事的唐大人就開始給阿冬念食譜:“掃落梅英淨洗,用雪水煮白粥,候熟,入英同煮……”


    阿冬被念得禁不住捂著耳朵哀嚎:“大哥,我不識字的,你這念的都是什麽,我聽不懂啊!”


    唐大人很無辜:“也不是很難懂罷?來,我先教你認字。掃落梅英淨洗的意思呢,就是冬天有梅花的時候,等花瓣落下,收集起來,洗幹淨,用雪水加入白粥一起煮……”


    阿冬:“可現在不是冬天啊,哪來的梅花?”


    唐泛:“一物通而百物用,不單是梅花,像槐花,梨花也是可以入粥的,而且還各有各的效用。”


    阿冬眨眨眼:“但是梅花粥吃起來有什麽味道,滿嘴吃花瓣嗎?”


    唐泛:“……你可真沒情趣,好罷,那咱們換一樣,唔……有了!這道菜叫槐葉淘,要專門採摘槐樹高處的葉子,然後搗汁成麵,搓成細細的麵條,煮熟之後放冷水浸泡,變成冷麵。再將大蒜切碎,和醋、香油一起淋上去。對了,咱們家後麵不是有槐樹嘛,眼下也正好是夏天,要不然下迴試試這個?”


    阿冬跟著流口水:“這個聽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槐樹也不是很高,要麽明天我去試試看!”


    唐泛義正言辭:“不行,你年紀太小,摔了怎麽辦,有事大哥服其勞,我去摘就是。”


    阿冬:“啊?大哥你還會爬樹?”


    唐泛:“當然我小時候也是上躥下跳,上樹下河的,怎麽,你不信?”


    阿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搖搖頭。


    唐泛挽起袖子,喜滋滋道:“不信我現在就爬給你看,反正天色還早,等我把葉子摘下來,咱們晚飯就吃這個罷!”


    阿冬為難道:“可是我都已經把米下鍋了,而且你還是不要去好了,萬一摔下來,被隋大哥罵怎麽辦?”


    唐泛:“沒關係,他還在書房裏看卷宗呢,一時半會也管不著我們的。”


    說完這句話,剛轉過身,就看見站在身後的人。


    唐泛打了個哈哈:“廣川兄,怎麽快就忙完了啊?”


    隋州點點頭:“聽說唐大人要爬樹,特來旁觀。”


    唐泛大汗:“爬樹有何好看的,我這也是為了讓大家能吃到更好的東西嘛,難道你不想吃嗎?”


    隋州麵色平淡:“是誰上次說要做什麽撥霞供,非讓我弄一隻兔子來,按照所謂古方鼓搗一陣,結果又酸又澀,壓根入不了口。”


    唐泛默默擦了一把汗:“那是意外,我忘了要先用酒醃製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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