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實則隻有五尺見方的格子,隻怕連躺下一個成年男子都不大夠,不過這樣一個暗格沒法藏人,若用來放東西,則可以放上不少,搖曳的燭光之下,裏頭整整齊齊填放著銀錠,成色漂亮,呈現出一片令人炫目的銀色。


    唐泛伸手拿了一個,放在手裏沉甸甸的,這樣上好的銀錠,隻怕隻有官府才能鑄造得出來,但是銀錠上也沒有任何標記,可見不是出自官鑄。


    所有人驟然看見這麽一大堆銀子,一時之間都沒了聲音。


    範知府更是失聲道:“他林逢元不過是六品通判,祖上又非經商,哪來的這麽多銀兩?!”


    大家都望向管家,似乎想讓他給出一個解釋,但管家也是愣住了,連連擺手道:“小的什麽都不知道!”


    林家雖然家境尚可,但所用家具,與一般殷實人家差不多,都是普通的梨木鬆木柏木,不曾用那些個紫檀木黃花梨木,更沒有什麽珍貴字畫,古董珍玩,但若將這些銀兩拿出來,別說紫檀木了,估計要買金絲楠木,也是綽綽有餘的。


    由此可見,林家人還真有可能不知道林逢元私藏了這麽多錢財。


    那邊管家似乎怕眾人不信,還在結結巴巴地解釋:“老爺從來不讓我們進這間房,連太太都不知道……”


    範知府等人都覺得今晚著實有些離奇,原本七夕佳節,人人歡喜的日子,卻忽然出了林逢元的事情,堂堂朝廷命官被人殺害,還是在自己的轄地被殺害,緊接著沈坤修在唐泛的逼問下終於默認了自己對科舉案早就知情,現在林家又被找出這麽一大堆銀子來。


    任誰遇上這樣的案子,隻怕都要先頭疼上幾分,範知府心想,若是現在讓他來斷案,他也隻能想到一個沈坤修了。


    但從唐泛的表現來看,他又似乎不認為林逢元父子的死與沈坤修有關。


    “大人,您看這……?”


    範知府見唐泛一直不出聲,忍不住詢問,卻被旁邊那個高大的丫鬟冷冷瞪了一眼,後半句登時就噎在喉嚨裏不上不下,臉色憋得難受,心說什麽時候連個小丫鬟都敢爬到本官頭上了,但是對方那一記冷眼的威懾力實在有些大,堂堂知府愣是被瞪出一身冷汗,所以他心裏罵歸罵,也沒敢再開口打擾。


    唐泛頭也不抬,自然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他仔細查看一番,把手頭那塊銀錠也放迴原位,對範知府道:“將這些銀子找個箱子裝起來,運迴知府衙門。”


    管家忍不住道:“大人,這些既然是我們家老爺留下的,也應該是林家的財物才對……”


    唐泛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塵,似笑非笑:“你家這些銀兩連個官鑄的標記也沒有,來源自然也正當不到哪裏去,你家老爺為了這些東西把命也送掉了,你還想留著再出人命不成?”


    管家一愣:“小的不知大人何意……”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陸靈溪忍不住插嘴:“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你家老爺定是私底下與人勾結,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勾當,結果分贓不均,生了嫌隙,對方便索性將你家二少爺抓走,威逼你家老爺去城隍廟,趁機把人給殺了,這些銀兩,必然也都是贓物!”


    說罷他扭頭朝唐泛一笑,帶著不自覺的討好:“唐大哥,我說得可對?”


    唐泛微微頷首:“多半是這樣,不過你還少說了一點,林珍的死,應該也與此有關。”


    眾人一聽,都很訝異,汲敏忍不住提出疑問:“不對罷,若林珍的死與此有關,他又怎會是上吊自殺?而且正好發生在原是作弊之後?”


    唐泛道:“院試作弊一事暫且不提,待會我還要請沈學台釋疑,現在先說林家的事情。林珍的屍身,方才我已經親自去檢查過,他並非自縊,而是另有死因,若從林逢元的事情來看,他極有可能也是被謀殺而死的,本官很奇怪,當時林珍下葬之前,屍身必然要先經過官府仵作驗定無誤的,為何還會出現他殺假作自縊的情況?”


    範知府冷不防被詰問,結結巴巴:“這,這個……林珍死時就懸吊在橫樑上,當時許多人都親眼瞧見的,林逢元又過來大鬧,急著將屍體要迴去,是以,是以……”


    唐泛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他多作糾纏,又道:“上迴我來林家拜訪的時候,你們也在,當時你們可曾在林逢元身上發現什麽端倪?”


    範知府生怕又被唐泛挑毛病,趕緊絞盡腦汁地迴想:“林逢元消瘦得厲害,又很緊張,不想留我們久坐?”


    汲敏也道:“他仿佛不欲我們久坐,一口咬定是沈學台逼死其子,大人要幫他查明真相,他反倒不願意,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父親,實在太反常了。”


    唐泛:“對,現在想來,他的消瘦憔悴,並非因為長子的死,而是次子的失蹤,對方殺死林珍,又以次子的性命相要挾,林珍自然非但不敢說出真相,反而還要千方百計為其遮掩,甚至將林珍的死推到沈學台頭上,為的就是生怕別人知道,屆時對方惱羞成怒,他死了一個兒子不止,還要再死一個,但他又不甘心被對方玩弄於鼓掌之間,所以言語之間難免露出破綻。那幅畫上必然隱藏著關鍵之處,隻可惜我們發現了,對方肯定也有所察覺,所以這才殺了林逢元滅口。”


    說到這裏,唐泛與隋州的視線對上,兩人瞬間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林逢元的死,很可能與白蓮教有關。


    通判的職責很雜,作為知府輔佐,所謂“掌交易,禁jian非”,糧運水利基本都可以管。


    幾年前黃景隆虐囚案事發時,錦衣衛曾在吉安大肆搜捕,抓了一批人,但白蓮教根基未去,依舊可以暗中與官員勾結合作,繼續自己的謀反大計。


    不過他們的合作對象也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的。


    範知府膽小怕事,估計也入不了白蓮教的眼,林逢元身居通判之職,許多事情都要經他之手,頂頭上司又是個不大管事的,自然再方便不過。


    先前隋州就曾提過,他們從白蓮教三龍頭口中得到消息,據說白蓮教在吉安境內私自開礦鑄錢,而現在林家又發現了這些來歷不明的銀錠,成色既新,且毫無鑄印,兩相結合,不難揣測出其中的關聯。


    但是就算林家與白蓮教勾結,也沒法解釋先前唐泛遇刺,以及那幾個評卷官慘遭橫死的事情。


    而且跟吉安府上下有頭有臉的人,難道就一個林逢元與之勾結麽,隻怕也未必。


    所以事情發展到此處,依舊有許多未解之謎。


    這些謎團一日未能揭開,事情就不能算圓滿解決。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沈坤修應該與白蓮教和林家父子的死關係不大。


    因為一來學政這個官職對白蓮教而言沒什麽利用價值,二來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跟白蓮教合作,隻因有個不省心的兒子,這才被牽扯其中。


    想及此,唐泛長長籲了口氣。


    借著科舉案渾水摸魚,白蓮教的算盤不可謂不精。


    範知府找人將那些銀子裝箱拉走,其他人則迴到林家前廳。


    喬氏正坐在那裏吃茶喝點心,見他們迴來,拍拍手上的點心屑起身:“你們迴來啦?”


    唐泛見狀忍不住嘴角一抽,林逢元的屍身可還躺在那裏呢,方才去挖墳發屍的時候肖嫵掩鼻退避三尺,現在膽子卻大到對著屍體還能吃得下東西了。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喬氏朝唐泛眨了眨眼,好像在說這裏又不是在墳地,氛圍不一樣,心情當然也就不一樣了。


    沒等唐泛領會她的意思,眼前視線就被人擋了一下,他抬頭看去,卻是丫鬟小州朝自己露出嫵媚嬌羞的笑容。


    唐泛:“……”


    好巧不巧,跟在唐泛後麵進來的範知府等人都瞧見了這個笑容,大家先是齊齊一抖,頓時覺得滿頭冰水傾注而下,簡直比吃冰鎮西瓜還要消暑。


    範知府從前曾聽說色目女人如何有風情,隻可惜身上體味略重,美中不足,當時還挺遺憾的,心想要是能嚐一嚐異域風味,就算體味重也可以忍忍,但是現在一看……


    還是算了吧。


    這等艷福,也隻有唐大人才消受得起啊!


    唐泛不知範知府心中所想,他先命人將林逢元的屍身帶迴官府,而後將目光落在沈坤修身上,沉聲道:“沈學台,事已至此,林珍之死雖與你無關,但院試作弊,你卻絕對脫不了幹係,更不必說知法犯法,包庇令公子了。你若願意趁早坦白,我尚且可以為你轉圜一二,若是等到我將令公子找來,讓他自己說,就不會是如今這般客氣了。”


    沈坤修甕聲甕氣道:“你要我說什麽,那五個評卷官的死與我無關,更與沈思無關!”


    唐泛見他事到如今還總想著推卸責任,不由有點火起:“我之前就說過,縱然與你無關,你也肯定知道內情!別的不說,那個在清風樓賣考題的太平道人,不就是你兒子嗎!”


    沈坤修果然微微一震。


    他若肯痛快招認,唐泛原還想著給他留幾分麵子,但對方不見棺材不掉淚,唐泛覺得自己也用不著跟他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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