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笑道:“杜姑娘此言差矣,遠的不說,漢代義妁,宋代張小娘子,皆為一代巾幗名醫,豈因男女而有所區別?”


    誰不願意聽好話,更何況唐泛的話確實說到了杜瑰兒的心坎上,她雖然含笑不語,可臉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隋州實在看不下唐泛在這裏哄騙小姑娘,便對他說:“這裏人多,那邊有茶和點心,你先去那裏坐坐,等我迴頭與你一道迴去。”


    唐泛倒想說我不餓,不過在隋州的注視下,也隻好輕咳一聲:“那好罷,你們慢慢聊。”


    桌上擺著杜瑰兒讓夥計端過來的杏脯和黃芪糕。


    仲景堂不愧是醫家之地,連點心都透著股養生的味道。


    唐泛拈起一塊嚐了嚐,卻覺得入口還是甜了些,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好吃,便一邊小口咬著,一邊百無聊賴地踱向門口。


    那位剛剛跟杜瑰兒打過交道的邢嫂子提著藥從他身邊走過,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唐泛。


    唐泛站在門口,瞧著她出了藥鋪,腳步匆匆,很快就消失在街口拐角處,看樣子似乎是要去西門。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街口那間當鋪裏頭走出了一個人。


    唐泛將最後一口點心吃下,拍掉手上的點心屑,正想轉身入內,眼角餘光便正好從對方身上掠過。


    他雖然不到過目不忘的地步,但見過的人也很少會忘記的,此時身形頓了一頓,很快就想起那個人的身份了。


    總兵府上的管家?


    唐泛記得那個管家也姓王,跟了王越許多年,最是忠心,之前一開始他上總兵府拜訪的時候,王越還特意介紹過此人。


    眼下那位王管家從當鋪裏出來,形跡卻不像尋常那樣從容,反倒顯得有些鬼祟。


    唐泛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隨著他,人也離開仲景堂,一路跟了上去。


    路過那間當鋪的時候,他還特地往裏頭看了一下,正好與裏麵一位掌櫃模樣的人對上視線。


    唐泛看不出有什麽異常,便扭頭專心致誌地去跟蹤王管家了。


    王管家的腳程很快,而且借著人群的掩護,很快就跟唐泛隔開很大一段距離。


    唐泛不得不加快步伐,緊緊盯住前麵,以防把人跟丟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非要跟著王管家不放,人都會有手頭比較緊的時候,到當鋪去典當點東西也很尋常,王管家的行為其實並無不妥。


    但唐泛從剛剛站在藥鋪門口的時候,心中就總有股奇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仿佛覺得自己漏掉了某些頗為重要的訊息。


    不過眼下他也沒有工夫去細想了,隻能一心一意跟著前麵的人。


    也不知道王管家是不是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了,唐泛瞧見他腳下忽然一慢,閃身就拐進旁邊一條小巷裏。


    唐泛微微皺眉,趕緊也跟上去,拐進那條小巷。


    小巷很狹窄,不過隻有一條路,往前幾步就需要往右拐。


    結果等他拐過去之後,才發現前方是一條死巷,沒有出口。


    唐泛一愣,隨即意識到對方肯定已經發現自己在跟蹤了。


    他想也不想就轉身疾步往外走。


    眼看熙熙攘攘的街道近在咫尺,可還沒來得及等他鬆一口氣,巷口處便閃出一條人影。


    對方朝唐泛撲了過去,手上仿佛還帶著利器。


    唐泛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後背狠狠撞上土牆,緊接著手臂又是一痛。


    他禁不住吃痛出聲,對方已經撲上來朝他身上一通亂摸,摸完了就跑。


    因為對方手上有匕首,唐泛也無法攔阻,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搶了自己的錢袋然後揚長而去。


    敢情鬧這麽大陣仗就是為了來搶錢的?


    唐大人目瞪口呆,直到旁邊有人哎呀一聲:“這位小哥,你手上流血了!”


    唐泛側頭,發現自己昨天才剛脫臼的手臂又添新傷,胳膊上被劃了一道,雖然沒有傷及筋骨,但也是鮮血直流,不多一會兒就將袖子給染成了深色。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難道這條胳膊就這麽招人恨,人人都瞧它不順眼?


    他自覺傷得不算重,便謝絕了路人陪他去藥堂的提議,自己捂著胳膊上的傷口一路又走迴仲景堂,來時並不覺得漫長的路,迴去反而走得氣喘籲籲,加上失了一些血。


    等靠著仲景堂的門邊時,唐泛就有些暈眩了。


    迎上來的又是那個夥計,他見唐泛剛出去沒一會兒,眨眼就帶著傷迴來,不由大驚失色,趕緊上前來攙扶:“您這是幹嘛去了,怎麽弄傷的,快快!杜姑娘!杜姑娘!”


    藥堂裏的人很識趣地為他們倆讓出一條道。


    杜瑰兒聞訊匆匆趕過來,一看到這情形,也連忙道:“快進後堂,那裏有紗布和藥,先止血再說!”


    夥計趕忙扶著人進後堂,那頭隋州已經瞧見這一幕,轉眼就找來紗布和藥,二話不說將唐泛的外裳和裏頭的單衣都除下一半來,然後開始幫他處理傷口。


    杜瑰兒本想進來,見此場景,便也趕緊迴避了出去。


    雖然這分明不是唐泛的錯,但瞧著隋州一言不發緊抿著唇低頭為他敷藥包紮的模樣,唐泛沒來由地就有點心虛,連忙幹笑一聲,意圖活躍下氣氛:“其實也就是被劃了一刀,沒什麽大……”


    礙字在對方抬眼看他的時候不自覺吞了下去。


    隋州看著血不再往外滲,鎖住的眉頭卻未鬆開,隻是細心而均勻地繼續撒上粉末。


    那種刺痛麻癢的感覺讓唐泛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但他也能感覺到藥粉十分有效,起碼傷口在粉末的作用下逐漸收斂,從一開始血流不止,到眼下隻是絲絲滲血。


    “忍忍。”隋州以為他很難受,動作又輕柔了幾分。


    “這藥價值不菲罷,你別不要錢似地倒,節省一點好,不然杜姑娘迴頭該心疼了。”唐泛忍不住提醒他。


    隋州頭也不抬:“反正不是花你的錢。”


    唐泛:“……”


    這是吃火藥了?


    隋州一直在盯著傷口斂合的情況,直到他自己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將紗布將唐泛的傷口一圈圈纏繞覆蓋起來。


    “潤青。”


    “嗯?”唐泛見他一臉嚴肅,不由也坐直了身體。


    “我接近杜姑娘,是有原因的。”隋州沉聲道。


    後堂沒人,不過他的聲音也不大,僅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隋州:“杜家壟斷了軍中的藥材所需,他們運送藥材出入城門時,都不必額外經過盤查,若是有人想要利用這一點從中做點什麽,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不要生氣了。”


    唐泛尷尬道:“我沒生氣……”


    隋州看著他,一臉“你就不要解釋了”的表情。


    唐泛有點心虛地輕咳一聲,訕訕笑道:“好罷,廣川,你不必向我解釋這麽多,我並沒有誤會你重色輕友。”


    隋州的眼神流露出一點無奈,但唐泛還來不及揣測他到底在無奈什麽,對方便又恢復了往日的平淡無波。


    過了一會兒,杜姑娘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隋大哥,唐大人怎麽樣了?”


    隋州幫唐泛將衣裳重新穿上:“還好,沒什麽大礙,你進來罷。”


    門被推開,杜瑰兒掀起珠簾,見唐泛衣著整齊地坐在那裏,也鬆了口氣:“唐大人,可要我讓田大夫給你把把脈,抓點藥迴去調養一番?”


    唐泛含笑:“不必了,偶爾流點血也無妨……”


    隋州:“他怕苦。”


    唐泛:“……”


    杜瑰兒忍笑:“那您平日沒事兒多吃點紅棗之類的補補血,這兩日也可燉點紅棗鯽魚湯喝。”


    唐泛覺得自己原本的高大形象全都被隋州寥寥數語敗光了,隻得有氣無力道:“多謝杜姑娘。”


    唐泛受了傷,隋州自然不可能再繼續待在藥鋪,便與杜瑰兒告辭,帶著唐泛先行離開。


    二人出了藥鋪,隋州便問:“你是怎麽受傷的?”


    唐泛不答反道:“你讓汪直去查查王越府上那個王管家。”


    隋州凝目:“怎麽?”


    唐泛將自己跟蹤王管家,反倒遭遇小賊,還被劃傷了的事情說了一下,末了道:“那小賊雖說是為了搶錢,但我總覺得他出現的時機過於湊巧了。”


    隋州問:“你看清楚他的模樣了?”


    唐泛點頭:“我迴去可以畫出來,從兩邊查起罷,汪直那裏我不方便公然過去,就要勞煩你了。”


    隋州將唐泛送迴官驛,自己則前往汪直府上。


    這一去就是大半天,唐泛為了等隋州迴來,就待在他房間裏沒走,結果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直到後半夜他感覺到旁邊好似有動靜,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迴來了?”唐泛問,手肘撐著床榻就要坐起來,沒料想碰到傷口,疼得一激靈,頓時清醒了。


    “別起來。”隋州道,他脫下外裳,又吹熄了燭火,然後上了床,在靠外那頭躺下。


    “如何?”唐泛自動自覺地往裏邊挪了挪,好給他騰出更多的位置,一邊問。


    “那個傷了你的小賊找到了。”


    “嗯?”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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