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微微皺眉,快步走上前去。


    熱鬧的主角,是賀家二房。


    賀霖與唐瑜。


    準確地說,是賀霖喝了酒,在衝著唐瑜耍酒瘋。


    唐瑜身前隔著嚴禮和公孫彥,礙於賀霖的身份,他們不好直接動手,但有他們在,賀霖也沒法靠近唐瑜半分。


    兩個錦衣衛用不屑的眼神看著賀霖,而賀霖則被這種眼神刺激得越發癲狂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對韋家如此,對賀霖更是如此。


    他沒想到自己好端端去喝人家的滿月酒,也能喝出一堆事情來。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所有人懷疑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而賀澄卻說不出辯解的話,賀霖覺得換了別人,肯定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更不覺得自己動手打兒子又什麽錯。


    可偏偏唐泛站了出來,先是抬出錦衣衛和賀老爺子來壓自己,當著眾人的麵,小舅子竟然上下不分,對姐夫毫不留情地痛斥,還縱容那些鷹犬對他動手,這是一輩子都好臉麵的賀霖所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氣沖沖地離開韋家之後就去買醉,又遇上了平時幾個吟詩作對的朋友,那些人都聽說韋家發生的事情,借著安慰之名,行嘲笑之實,暗示他夫綱不振,被自家兄弟比下去也就算了,現在連小舅子都瞧他不起,又調侃他是不是迴去要跪搓衣板了。


    這些話聽在賀霖耳朵裏,更是火上澆油,喝酒壯人膽,他也沒了對錦衣衛的忌憚,心中就剩下一個念頭:找唐瑜算帳!


    對賀霖而言,他很難站在唐瑜的角度上去思考,體諒唐瑜這些年的不容易,他隻看到唐瑜有了弟弟撐腰,就不把他放在眼裏,今日之後,自己在賀家,在香河縣,還有什麽臉麵立足?


    於是便有了唐泛所看見的這一幕。


    唐瑜見天色晚了,原本是準備迴自己住的地方,但她不放心賀澄,生怕迴去之後又被賀霖藉故找茬,就準備把兒子留在竹院,讓唐泛幫忙照看一晚,誰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唐泛,她隻好祝福賀澄乖乖看書,不要搗亂,然後先行迴來。


    誰知在門口就碰上了氣勢洶洶酒醉歸來的賀霖。


    嚴禮和公孫彥正皺著眉頭,眼瞅著賀霖仗著酒醉開始動手動腳,他們正考慮要不要把對方痛扁一頓呢,但賀霖總歸是唐瑜的丈夫,唐泛的姐夫,所以二人拿捏不好分寸,就開始盼著唐泛迴來。


    眼見唐泛出現,兩人都欣喜道:“公子!”


    賀霖不知道是酒喝多了昏了腦子還是怎麽的,連頭也不迴,還在衝著唐瑜嚷嚷:“你自嫁入賀家以來,我哪點對不住你!為了你,我不好酒色,連賀軒院子裏都有一個通房,我卻什麽也沒有,別人都說你妒悍,我還在外麵為你說好話!可你呢,你是怎麽對我的?有你這樣讓弟弟在外麵落我麵子的麽!賀家缺你的還是短你的了?別以為有了弟弟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和離你就別想了,我要休了……”


    “住口!!”平地一聲怒喝。


    不是唐泛,他沒有這麽好的丹田力氣。


    眾人循聲望去,便看見賀老爺子拄著手杖氣沖沖地走過來,二話不說,先揚起手,給賀霖一巴掌。


    跟在後頭的女眷都驚住了,見賀老爺子還想動手,她連忙道:“有話好好說!”


    竹院本來就緊挨著賀家,賀霖這一鬧,賀家的人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唐泛之所以站在一邊沒過去,是想等著賀霖說出什麽話,也好當作把柄來拿捏。


    沒想到賀老爺子來得這麽快,這麽及時。


    賀霖被這一巴掌給打懵了,表情一時愣愣的,也說不出什麽話。


    賀老爺子還想再來一下,這次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是唐泛。


    唐泛道:“伯父,打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既然姐夫都已經到了想要休棄我姐姐的地步,我看咱們還是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賀老爺子雖然不了解唐泛,可也覺得他的反應過於淡定了,這越平靜,就越不是好事。


    “賢侄,我這是想幫你出氣,這逆子是該好好教訓了!”賀老爺子一臉怒色,“你別攔著我,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唐泛平靜而諷刺地道:“我有什麽氣需要別人幫著出,不是因為我姐姐有氣麽?”


    賀老爺子的動作微微一頓,看了看唐瑜,又看了醉醺醺的賀霖一眼,搖搖頭嘆了口氣:“冤孽!冤孽!”


    “爹,娘,我有話要說。”一直沉默的唐瑜忽然開口。


    她的麵色幾近淡漠,方才就是賀霖那樣大喊大叫,她也沒有露出什麽意外或傷心的表情,如今更是平靜異常。


    賀老婦人道:“有什麽話,進屋去說罷。”


    “明日再說罷,姐姐與外甥今晚住在竹院便好。”唐泛卻道。


    賀老爺子點點頭,他也不想大晚上地站在外頭因為家事鬧得不可開交,而且經歷過韋家的事情,今天大家都很累了,也隻有賀霖才會不管不顧就在門口吵起來。


    他命人將賀霖押起來,自己則親自盯著,眼看著賀霖還要反抗,直接就讓人拿繩子來綁走。


    賀老夫人則囑咐唐瑜好好歇息,說自己明日再來看孫兒,又讓住院的下人好好伺候,都仔細交代一遍,這才離去。


    那些人一走,唐泛便陪著唐瑜進去,眼見沒有外人了,唐瑜這才瞪了唐泛一眼:“你還讓我要這些年受的苦都奉還給他們呢,我好不容易積了一肚子氣話想罵,卻都被你打斷沒了!”


    這樣的唐瑜,仿佛才有了昔日唐家大姑娘的氣韻。


    嫁為人婦這麽多年,恐怕連她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曾經是什麽樣的了。


    唐泛委屈道:“可是我肚子餓啊,吃飽了才有力氣吵架嘛,要是吵到一半餓暈了怎麽辦?”


    唐瑜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連方才那一點憋悶和痛楚都拋開了。


    “難道你這些年在外頭都還學不會照顧自己的麽,去裏頭坐著,我去下麵!”


    “誒,我要加個荷包蛋!”唐泛笑眯眯道。


    他瞥了旁邊淚眼汪汪的錢三兒一眼,大發慈悲地加了句:“姐,再加一碗,三兒也還沒吃。”


    錢三兒給點陽光就燦爛,立馬涎著笑臉:“那我也要個荷包蛋!”


    唐泛沒好氣:“去去去!”


    作者有話要說:


    矮油,唐大人你都一把年紀了,還跟姐姐撒嬌,好意思嘛?


    (大家:連兇殺案的關鍵線索都是美食,作者喵你想鬧哪樣!)


    第79章


    翌日一大早,賀老爺子就派人過來請唐瑜唐泛姐弟倆過去。


    商談的地點在賀家主院中堂。


    賀老爺子夫婦居於上首,下邊兩排椅子,則分別是唐泛,唐瑜,賀霖。


    唐泛姐弟倆坐在一邊,賀霖則坐在另一邊。


    涇渭分明。


    大家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賀霖神色陰沉,臉上還帶了一點宿醉的痕跡,他雖然坐在這裏,眼睛卻看都不看唐瑜。


    唐瑜神色平淡,仿佛也沒意識到賀霖的存在,她微微垂著頭,視線卻落在自己交疊放在小腹上的手。


    經過韋家的變故,以及昨晚賀霖在竹院門口那一鬧,賀英和許氏的精神也都不大好。


    韋家也就罷了,雖然出了人命,他們隻是賀家的姻親,與賀家終究隔了一層。


    但賀霖這個兒子,卻讓賀英很頭疼。


    雖然三個兒子裏頭,父母各有偏愛,但憑良心說,他們也絕對沒有特別虧待過哪一個。隻是賀霖自己不長進,這些年屢考不中,一事無成,就開始怨天尤人,甚至埋怨起父母當初為他娶了這麽一房娘家無靠的妻子,不止一次地對外人說,若他娶了老大賀益那樣出身官宦大族的妻子,又或者老三賀軒這樣出身富賈之家的妻子,起碼也能給予丈夫一些幫助。


    可賀英分明記得,當初韋氏剛嫁入賀家的時候,賀霖還覺得韋氏是商賈之女,身份上不了台麵,反而因為唐瑜是大家閨秀出身,所以十分滿意。


    結果時過境遷,昔日的滿意卻成了今日的不滿意。


    說來說去,無非是因為自己失敗,卻不肯承認,總要從別人身上找原因。


    再加上昨晚鬧出來的事情,賀英對這個兒子,也真是失望透頂了。


    唐泛先開口:“伯父,我還記得,我姐姐未入賀家門之前,那會我唐家長輩已經亡故,我姐弟二人本是覺得高攀不上賀家門第,希望能將這樁婚事作罷,您卻力排眾議,堅持履行當日的承諾,這等信義,實在令小侄感佩至今。”


    賀英搖搖頭:“既然當日曾經訂下過婚約,就應該履行,人無信不立,賀家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你這句謝,老夫實在擔不起。”


    唐泛淡淡道:“擔得起!要知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今時今日,世人隻知趨炎附勢,哪裏還知道堅守信諾?伯父之舉,我與姐姐心中都是十分感激的。不過小侄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伯父與伯母二位長輩。”


    賀英知道他大概想說什麽,卻仍舊不能不道:“賢侄請講。”


    唐泛:“敢問伯父伯母,我姐姐嫁入賀家之後,可有違背婦德之舉?”


    賀英明明知道他想說什麽,卻不能不答:“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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