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畢娑急得抓耳撓腮,盯著沙盤看了半天,問:「王在擔憂什麽?」


    曇摩羅伽不慌不忙,拿出幾張羊皮紙:「這些都是從北戎斥候那裏截獲的。」


    畢娑接過羊皮紙,掃了幾眼,麵露喜色。


    瑤英從他手中拿走羊皮紙,看完以後,雙眉輕擰。


    這些是從北戎發出的求救信,信是北戎幾位王子所寫,從稱唿來看信分別是送給高昌、龜茲等地的北戎公主和北漠的部落酋長的,王子請求他們發兵援救瓦罕可汗。


    「消息不假,海都阿陵真反了!」


    畢娑大喜,隨即疑惑:既然羅伽截獲到這些求救信,證實了斥候的情報,為什麽還不敢發兵?


    瑤英和他的反應截然不同,她一聲不吭,若有所思。


    畢娑咬了咬牙,道:「王,從這些信來看,海都阿陵刺殺瓦罕可汗確鑿無疑。北戎絕不會無緣無故倉促移帳!他們一定混亂不堪,現在正是攻打他們的好時機!請王允許我領兵出戰!」


    畢娑滿臉都是躍躍欲試。


    曇摩羅伽麵色平靜:「假如這些信是假的呢?」


    畢娑渾身一震,張大了嘴巴,雙手直抖。


    曇摩羅伽修長的手指點點沙盤:「伊州通向草原,瓦罕可汗從北漠起家,往東逃,他可以收攏潰兵和草原部落,重新奪迴汗位。」


    「你看看斡魯朵在伊州的哪個方向,離哪裏近。」


    畢娑細看沙盤,喃喃地道:「斡魯朵在西北方,離王庭東邊的駐兵近……」


    所以大臣才會心癢難耐,離得太近了,隻要發兵就能圍困落難的瓦罕可汗,誰能忍住這個誘惑?


    曇摩羅伽轉向瑤英,輕聲問:「公主了解海都阿陵,公主認為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孰勝孰負?此刻執掌北戎的是瓦罕可汗,還是海都阿陵?」


    瑤英遲疑了一下。


    曇摩羅伽道:「公主但說無妨,不必顧忌。」


    他語調溫和,一雙碧眸靜靜地看著她,像尊佛似的。


    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卻讓她覺得安心。


    瑤英看著他,慢慢放鬆下來,想了想,如實道出自己所想:「依我之見,假如贏的人是海都阿陵,他會一鼓作氣,馬上攻打王庭。所以,現在執掌北戎的多半還是瓦罕可汗。」


    旁邊的畢娑皺了皺眉,慢慢冷靜下來,問:「公主為什麽這麽肯定?」


    瑤英緩緩地道:「其一,海都阿陵不是北戎血脈,假如他真的成了新可汗,當務之急是立下戰功,轉移矛盾,否則他無法服眾,即使準備不足,他也必須拉開攻打騷擾王庭的架勢,威懾其他競爭者。」


    海都阿陵認為最好的立威方式就是打敗老可汗的勁敵,所以書裏他在成為新可汗後親自領兵攻打王庭。


    「其二,海都阿陵此人自負狂傲,野心勃勃,一旦成功奪取汗位,必定昭告天下,厲兵秣馬,追殺老可汗的子孫,為征伐做準備,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些隻是我的猜測。」瑤英道,「最奇怪的是,攝政王已死的消息應該傳到北戎了,海都阿陵為什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畢娑一呆,臉上掠過一絲尷尬之色,他知道蘇丹古還「活著」,所以差點忘了這茬。


    瓦罕可汗為人謹慎,和曇摩羅伽交手時更是瞻前顧後,北戎貴族滿腹牢騷,抱怨他年老不中用,被曇摩羅迦嚇掉了膽氣。


    如果瓦罕可汗真死了,沉不住氣的北戎貴族必定大舉進攻王庭。


    現在聖城局勢緊張,各地駐兵都在往聖城迴撤,是攻打的大好時機,假如海都阿陵是新可汗,早就率領北戎貴族帶兵打過來了,可是這些天沙城並沒有戰報傳迴聖城。


    瓦罕可汗並沒有失勢。


    畢娑從狂熱中緩過神,想到剛才大臣們群情激憤的樣子,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要是真的貿然發兵,他們怎麽可能是瓦罕可汗的對手?


    畢娑手指摩挲下巴,一臉不敢置信:「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北戎設下的陷阱?他們故意露出破綻,引誘王庭發兵攻打,然後甕中捉鱉?」


    瑤英眼皮直跳,小聲說:「必須盡快通知尉遲國主,他們不知道其中有詐,可能會出兵。」


    尉遲達摩對曾經領兵羞辱他的瓦罕可汗可謂恨之入骨。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信已經發出去了。」


    語氣平靜,從容不迫。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瑤英呆了一呆,和畢娑對視一眼,兩人腦子裏同時閃過一道電光。


    這幾天曇摩羅伽的隱忍退讓並不完全是為了麻痹大臣,他也在試探北戎的反應,以推測北戎到底有沒有生亂!


    畢娑後知後覺,張大嘴巴:「王,您讓我時刻派人盯著沙城,就是在等北戎的消息?您從一開始就知道北戎不會亂?」


    曇摩羅伽微微頷首:「瓦罕可汗不可小覷。」


    瑤英心頭震動。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戰爭不單單是戰場上的搏殺。


    曇摩羅伽從十三歲開始就和瓦罕可汗打交道,在外人看來,他和瓦罕可汗好像隻打了幾場大仗就分出勝負了,沒有人知道每一場戰事背後需要他付出多少心血。


    他和瓦罕可汗的交鋒不止是戰場上的針鋒相對,還是一場持之以恆、持續十多年的心理博弈。


    瓦罕可汗之所以畏懼曇摩羅伽,不僅僅是因為在戰場上輸給了初出矛頭的他,還因為這些年他始終堅定從容,化解了戰場之外的一個個危機,而老可汗在戰敗中失去了信心,變得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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