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嘴角扯了一下,「富年,你說這世上最懂朕的人是誰?」


    太監斟酌了一會兒:「自然是先皇後。」


    李德臉上笑出細密的皺紋,鳳眸閃過惆悵之色。


    他這一生隻愛過唐盈一個女人,但是唐盈從來不曾懂他,她要的是一個一心一意的丈夫,一個溫馨圓滿的家,而不是一個帝王。


    「這世上最懂朕的人是謝無量。」


    太監臉上有驚詫一閃而過。


    李德明白太監心裏在想什麽:既然謝無量最懂您,您怎麽對謝貴妃和她的兒女如此冷淡?


    就像唐盈當年一次次質問他一樣:郎君愛我敬我,為何還要娶其他女子?


    因為他不僅是李德,還是無數將士效忠的魏郡大將軍。


    唐盈死後,很多人問李德:後悔嗎?


    剛剛失去唐盈的李德當然後悔,他一夜白頭,雷霆大怒,將所有怒火全都撒到謝滿願和李仲虔身上。


    唯有一個人,從沒問過李德後不後悔。


    他冷靜地替謝滿願整理了行裝,將她送走避禍,要求李仲虔棄武從文,從此專心研讀書卷,一輩子都不要再碰一下那對擂鼓甕金錘。


    忙完一切後,他迴到荊南,再也沒踏出荊南一步。


    最後死在了荊南。


    這世上唯一懂李德的人死去了。


    這世上他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也化成了枯骨。


    他唯一偏心疼愛的兒子反覆無常,陰鬱深沉,日後羽翼豐滿,必定會殺了他這個父親,為他母親報仇。


    李德知道,自己這一生都將因為唐盈的死而負疚痛苦。


    但他不後悔。


    魏軍收復了大半江山,魏朝立國,假以時日,他和他的子孫一定能完成統一山河、威服四海的大業。


    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這條路註定艱難,也註定孤單。


    他可以一個人走下去。


    即使結果是眾叛親離、孤寡一生。


    為君者,本就該如此。


    李德翻開一份奏疏:「朕今天才知道,所有兒女中最懂朕的人,居然是七娘。」


    太監眼底掠過一絲歡喜:聖上這是要好好待七公主了?


    李德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目露嘲諷。


    他即將下旨讓七娘和親降番。


    若七娘不是謝滿願的女兒,不是李仲虔的胞妹,就憑她的這份通透,他或許會把她留在身邊。


    可惜她是。


    他不會給李玄貞留下任何隱患,七娘越了解他,他越不能留她。


    ……


    瑤英昏睡了一天一夜。


    翌日早上,東宮派人過來探問消息,被揮舞著長矛的中郎將徐彪趕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李玄貞親自來了。


    胡長史攔在門前,冷笑:「太子殿下可否等我們貴主能下地了再來?」


    李玄貞眉頭輕擰。


    魏明站在他身後,笑著問:「七公主果真病得很重?某略通醫理,不如就由某為公主看看脈象。」


    剛剛談好了交易李瑤英就病了,這病怎麽來得這麽古怪?


    長史雙手緊握成拳,滿臉憤恨,正想破口大罵,身後傳來開門聲。


    謝青拉開了門,眼神示意他不必阻攔。


    長史咬了咬牙,讓出道路。


    李玄貞踏進裏間,聽到魏明聳鼻輕嗅的聲音。


    屋中沒有藥味。


    魏明小聲說:「果然古怪!七公主一定是在裝病……」


    他說得十分篤定。


    但是當他的目光落到半靠在床榻之上的李瑤英時,語氣立馬變得不確定起來,慢慢收了聲音。


    瑤英麵色蒼白,雙唇微青,沒有一絲血色,看著確實像是重病的樣子。


    魏明心裏泛起嘀咕:七公主真病了?


    李玄貞站在腳踏前,離床榻很遠的地方,視線在瑤英臉上停留了片刻。


    日光漫進屋中,被鑲嵌刺繡山水人物圖屏落地大屏風細細篩過,籠在他肩上,溶溶的金光裏,他俊朗的麵孔隱匿在一片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


    一雙狹長的鳳目,冰冷黑沉。


    瑤英神思恍惚,和李玄貞對視了片刻,忽地輕聲喚:「阿兄……」


    屋中眾人怔了一怔。


    瑤英微微細喘,目光落在李玄貞的臉上,低聲喃喃:「阿兄迴來了。」


    長史低頭抹淚。


    李玄貞沒有作聲。


    謝青上前一步,躬身道:「公主,這是太子殿下。」


    瑤英神情有些迷茫,呆了一呆,眼底的迷惘空濛之色一點一點褪去,雙眸黑白分明,秋水瀲灩。


    她看著李玄貞,慢慢認出他來,神色漸漸變得冷淡。


    「長生哥哥,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這一聲嘆息似有若無,仿佛隻是李玄貞的錯覺。


    他抬起眼簾,心底好似被人輕輕投下一塊石頭,盪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等他迴過神時,瑤英已經清醒過來,恢復了一貫的神色,淡淡地道:「我已經向聖上稟明代嫁之意,過幾日詔書就會頒布下來,太子殿下不必擔心我出爾反爾。」


    她說話有氣無力,聲音聽起來又嬌又柔,卻透著一種疏離之意。


    李玄貞沉默地看著她。


    魏明忍不住道:「某鬥膽,請公主給出一份可以當憑證的信物,否則飛騎隊不會踏進黃州一步。」


    瑤英嘴角輕翹,譏諷地道:「這份信物想必是要送去葉魯酋長手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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