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威和聞道一起走出會議室。


    他們今天是來查案的,但是軋鋼廠連續兩次出事,早已經風聲鶴唳,不敢怠慢,組織了近百人的大會,表達了軋鋼廠集體對工作組的歡迎和配合的態度。


    結果這場會變成了別開生麵的批鬥會,把常威和聞道給惡心的夠嗆。


    老書記離開會議室後氣衝衝的走了,不知道是去辦公室裏的生悶氣,還是要去部委告狀,把他們倆直接給晾在了會議室外的走廊上。


    他已經失了方寸。


    從54年開始公私合營,老書記就是一把手,排擠的婁半城不願意進廠,下麵的職工也唯命是從,他以為自己在軋鋼廠能夠完全控製局麵。


    結果今天在工作組麵前翻了車。


    下麵的人迫不及待的需要他退位讓賢。


    李副廠長笑嗬嗬的走出會議室,看到常威還沒有離開,快走幾步追過來,再次緊緊握住常威的手。


    “常處長,讓您看笑話了。”


    “沒事,幹工作哪有不吵不鬧的。”常威笑嗬嗬的應著,他怕李副廠長再說出什麽掏心窩子的話來,趕緊打岔問道:“今天保衛科的同誌怎麽沒來?”


    其實有人來,但都是幾個小組長,沒有見到保衛科科長。


    李副廠長露出一絲輕蔑的表情,恨鐵不成鋼道:“他怕承擔責任,請了病假,在廠區醫院住著呢。”


    常威點了點頭,看到辦公室主任也走過來,讓杜野去找他要一份保衛科的花名冊。


    名單拿來,鄔繼茂湊到常威身後看了眼,奇怪道:“關陰,怎麽起這麽個名字,是在模仿觀世音菩薩嗎?”


    張龍聽了不信,也顛顛的跑過來看了眼,見薑紅霞和範團兒離的稍微有點遠,小聲嘀咕著:“糟蹋了關二爺的姓啊,不過也好,他要是姓觀賞的觀,那才是罪過呢。”


    鄔繼茂懟了他一句,“有觀這個姓嗎?”


    “天下姓氏千奇百怪,什麽都有,還有名字帶雞毛呢,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總比兒子名字叫張好屌強。”


    張龍怒了一下,想起這個名字還是常威調侃的,瞪了鄔繼茂一眼沒吭聲。


    隻有常威蹙眉看了會,迴憶片刻淡淡道:“你們說,他有沒有可能叫做鄭月?”


    這個人他有點印象,上次來查案的時候因為級別不夠沒上桌作陪,但是在韓鬆的卷宗裏曾經見過這個名字,離開廠區時在傳達室外麵也見過一麵。


    鄔繼茂和張龍又一左一右的貼上來認真分辨了下,嫌棄道:“這字也的還不如我呢。”


    “大老爺們,名字起個月字,一點陽剛之氣都沒有。”


    醫院就在廠區內,從辦公樓走過去十分鍾,既然來了,常威就準備和聞道一起去看看。


    如果這個人有問題,那就有了針對性的偵查方向,也可以避免過年前折騰人。


    這年頭稍微大點的工廠都有醫療,普通規模的是醫務室,大廠直接建醫院,和社會上的醫院相比不遑多讓。


    軋鋼廠這種重體力且具有一定危險性的萬人大廠更不用說。


    醫院是一座新建的蘇式建築,厚重且莊嚴,三層建築有一個很長的橫立麵,門廳建在中間,大門前兩側還修有車道。


    整棟醫院外牆灰撲撲的,地麵也是暗色的水磨石,看著就很壓抑。


    不知道這樣的審美是如何養成的。


    廠區醫院的建設很完備,一樓是大廳和門診,二樓是外科和手術室,三樓是內科。


    常威走進大廳時都驚了下,這裏麵坐滿了職工和家屬。


    有一說一,這年頭的福利是真的好,職工本人不說,他們的直係親屬也能在廠區醫院看病,且不同於社會醫院要先墊付醫藥費再迴來報銷,在職工醫院憑著工作證可以真的享受免費醫療。


    輸液室的人太多,大廳角落裏還有許多人拿著掛瓶架在打吊瓶。


    常威居然看到了賈張氏。


    她肥碩的身軀占滿了一張椅子,把旁邊的小老頭擠的隻有半個屁股落在椅子上,嘴裏還罵罵咧咧的,“當官的都能住院,我打完吊瓶還要去挖廁所,這些人都黑了良心。”


    小老頭吸了吸鼻子,默默的抓著吊瓶架走開重新找位置。


    來打針的小護士大概是個新手,在賈張氏的胖手上紮了五針沒紮進去,被她指著鼻子劈頭蓋臉的罵:“小賤人,你當老娘這是鞋底子呢?”


    小護士臉皮薄,被罵的淚眼婆娑不敢還嘴。


    工人階級這會是真的牛啊!


    最後還是護士長跑過來安撫住賈張氏的情緒,一針見效。


    常威不想理睬這個老女人,帶著聞道和龍組的人直接上了三樓內科住院部。


    這裏的病房是三人間,麵積和後世差不多,因為是新建的,除了色彩上略顯沉悶外,倒是幹淨整潔。


    沿著長長的走廊,來到病房外,一個頭發花白,但是麵色紅潤的老頭從他們身後趕超進屋,手腳麻利的翻身上床,躺著哼哼兩聲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悠閑的喝了口茶,又拿起報紙看起來。


    薑紅霞湊到範團兒身邊,小聲道:“這老頭看著不像是病人啊,比我都精神呢。”


    範團兒輕輕歎了口氣,側過頭輕聲道:“泡病號的。”


    薑紅霞仔細的看了老頭一眼,憤恨的罵了聲:“無恥之徒。”


    小警花不會說髒話,大概這句是她對人最惡毒的評價。


    她這句話沒有壓製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裏略顯突兀,躺在病床上的三個人都看了過來。


    老頭剛好和她的目光對上,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他憑借五六十年的生存智慧也知道罵的是自己,眉心緊成一字,剛想坐起來抖抖威風,就看見緊隨其後的七八個人。


    為首的是個少年郎,一身筆挺的呢絨大衣。


    跟在他身後的是個軍人,掛著中校的軍銜。


    後麵還有六七個年輕人,個個目光如電。


    老頭瞬間不敢吭聲,默默的向下縮了縮,扯過被單蓋在臉上裝死。


    “鄭月?”常威卻筆直的走過去,一把掀開被單,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這病的可不輕啊。”


    老頭愣了下,忐忑道:“你是誰?”


    “我叫常威。”


    “常威......”老頭想了下,立刻坐直了身子,“龍組睚......龍組常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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