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半截,忽然聽到崇山峻嶺間,似乎有一些迴聲。


    他仔細一聽,是一聲清晰的“貓兒……”


    這熟悉的聲音,獨特的調門,展昭大喜,大聲對著山穀喊,“玉堂!”


    ……


    白玉堂找得實在是分不清東西南北了,無奈之下隻好在山穀間獅子吼了一聲,沒想到喊了兩聲竟然有迴聲傳過來。


    展昭欣喜,白玉堂真的沒事!


    白玉堂也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展昭沒有出意外。從剛才開始胸中那一股憋悶,他還以為是溺水的感覺忽然消失了。


    隻是現在有個大麻煩,山穀之中溝壑眾多,再加上水流湍急,兩人喊了半天,隻能聽到聲音越來越近,卻不能彼此接近。


    兩人越是著急越是亂,這時,白玉堂就看到半山腰上,一個紅女對他招手。他抬起頭,紅女指著西南邊。


    白玉堂往那裏走,沒一會兒,又一個紅女站在山頂上,對著前方指,白玉堂接著往前跑。


    “玉堂!”展昭喊了一嗓子,就見上方白色的身影一閃。那人已經翩然落下,就在他眼前,除了頭髮有些濕


    衣服有些髒以外……還是他的白玉堂,囫圇個兒的!


    280 19 愛呀


    展昭自從少年時進了開封府之後,也算是成了公認的有為青年,從那時候開始,提親的人就沒斷過。不管是找了媒人來說親的,還是江湖上自個兒碰上的、男的女的美的醜的、有趣的討厭的有錢的困苦的,來了一批又一批。但展昭始終都覺得——談情說愛什麽的,是個虛無縹緲的事情。


    展大俠沒遇上白五爺那會兒,天真無邪著呢,可不是現在這樣整天炸毛。那會兒的展護衛,用開封府廚娘的話說,那叫吃好睡好精神好,每天笑盈盈的,還有些孩子氣。


    早晨,經常可以看到展護衛端這個茶缸,竄上開封府最高的屋頂,邊漱口邊看風景,水在嘴裏咕嘟咕嘟晃蕩兩下,噴到院子裏頭種的那些個花花草草上。有時候哪個倒黴的從屋簷下邊經過,難免被啐一身。至於是展大俠故意啐你還是無心之失,也無從追究。最長被噴的就是龐太師,反正等他抹幹淨水再抬頭找,哪裏還有展昭的影子,連根貓毛都抓不見。


    還是用包大人的話說,這叫死無對證!


    洗漱好了,清清慡慡的展護衛,會晃晃悠悠地出門尋街去。這世上好事幹不完,壞事也幹不完,好人遇著的不少,壞人更是源源不斷。展昭每天都很忙,懲jian除惡維護正義這事兒,從堯舜禹那會兒就有了,好幾千年壞人還沒抓幹淨呢!


    展昭想在開封府待著的時候,就算開封府的毛賊們倒黴。若是在開封待煩了,就跑去遠點的地方逮些江洋大盜。總之日子有也是過,沒有也試過,在那個時候,展昭認為最有趣最開心的事情是抓賊,救人,他認為完整的人生就是這些個好事情組成的。他最不明白的,就是為啥總也有些人會為個不相幹的人愁眉苦臉的,憂心個什麽勁呢?談情說愛之類的,悶,一年四季對著同一個人,說來說去就那麽個“愛”字,有什麽好說?


    在別人看來,展昭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他總是這麽笑眯眯的,什麽難事兒都不放在心上,手到擒來。別人家的小子都追著姑娘跑,唯獨他,幹大事!開封府的大人,時常會跟自家不肖子孫說,“看看人展大人,以後要學他,活得有出息!”


    隻是在展昭看來,所有人都差不多,什麽叫有出息,什麽叫沒出息呢?幹大事忙忙碌碌是有出息,談感情恩恩愛愛是沒出息?他搞不懂,也不想懂……


    什麽人叫好脾氣?什麽都不在乎的人,才叫好脾氣。


    就好比說吧,一個胖子從展昭眼前晃過,展昭會覺得,好多肉,摸起來手感估計不錯。一個瘦子從他眼前走過,他迴覺得,好瘦!碰著一定膈人。一個醜八怪從他眼前走過,展昭覺著那人好認,一個美人從他眼前走過,展昭也覺得這人好認。一個壞蛋從他眼前走過,抓起來關開封府大牢!一個好人從他眼前走過,走就走唄,各走各。展昭什麽都不在乎,再用包大人的話說——展昭其實看起來是個最熱心腸的人,但事實上,他的心是冷的,總有個地方,不熱乎。


    直到白玉堂的出現,接著用包大人的話講,展昭的脾氣開始時好時壞了。


    每當展昭和白玉堂一起幹了什麽得意的事兒了,展昭就會抿著嘴笑了,和以往的笑容不同,笑的花樣翻著個兒往上漲,壞笑


    jian笑、幸災樂禍的笑、抽著嘴角笑……各種款式的笑,讓展昭原本就討喜的一張笑臉,越發生動起來。


    早晨,兩人會一起上房頂蹲著,拿茶缸漱口順便澆花。今兒個若是鬥嘴吵架了,那麽一個站這頭,一個站那頭。沒拌嘴說到一起了,就蹲得特別近,胳膊挨著胳膊。不過,無論站位,被澆的,永遠都是龐太師。


    白玉堂沒在的時候,展昭端著茶缸的時間會更久一些,還總往城門口的地方撒麽,那神情,跟隻等玩伴兒的貓似的。


    這時候的展昭明白了,所謂的愛呦,抓心撓肝的,小事情特糾結,糾得人腸子都疼了。


    ……


    相比起展昭,白五爺的變化可能更加大一些。


    原先的白玉堂,與展昭正好調個個兒,他脾氣不好。一個人脾氣好因為什麽都不在乎,那脾氣不好呢?也因為什麽都不在乎。


    遇見好人,白玉堂不在乎,關他屁事。遇到壞人,白玉堂還是不在乎,看著煩,揍一頓拉到。遇到胖子,關他屁事,遇到瘦子,依然關他屁事,遇到美人,沒留神看,遇到醜人,還是沒留神看。


    早晨起來,也沒什麽事要幹,出去隨便走走吧,說不定能遇到個什麽特別了不得的新鮮事,打發打發時間。


    陷空島的屋頂上,可看不到白五爺蹲著漱口,鬆江府的大街上,也看不到他晃晃悠悠買吃的,隻有端著個白玉酒杯靠在畫舫欄杆上打盹的那個白影,遠遠看過去,跟個仙兒似的。什麽姑娘小子,跟都跟不上,隻好躲遠了偷瞧。


    那時候的白玉堂,是武林裏頭,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個傳奇,是坊間傳聞,隻有畫兒上,才能瞧見的貴公子。


    直到白玉堂遇到了展昭,用盧大嫂的話說,玉堂的脾氣,變好了。


    若是白玉堂說了明早要去開封,那準保是半夜就起程了。


    每當他和顏悅色迴到陷空島,定是展昭也跟來了,若換做黑著臉迴來肯定拌嘴了,於是就能看到陷空島滿屋頂跑白影,追得大貓小貓到處亂竄。


    白玉堂開始區分好人壞人了,壞人要抓,丟進開封府大牢裏,好人麽……跟展昭比比,也不算多好。胖子從他眼前走過,他會想,這人也沒那貓能吃啊,怎麽人家那麽多肉?瘦子從他眼前走過,他又想,這人一定和展昭一樣是個勞碌命!美人從他眼前經過,白玉堂覺得沒展昭順眼,醜人從他眼前經過,他指給展昭看,換來那人忍笑一個白眼——不許取笑別人!


    風度翩翩的佳公子竟然跟著展昭上房頂撒潑吐漱口水,第一次進開封府參觀的四鼠目睹了這個奇蹟,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白玉堂僵硬冰冷的麵上,開始有表情的,笑也好怒也好,和展昭的特別配套,都不用藥引子,兩人要犯病就一塊兒犯,拌了嘴不到一盞茶又膩到了一跨而去。


    這時候的白玉堂,也明白了,所謂的哎呦,刻骨銘心的,銘得人神智都有些不清醒。


    ……


    於是,兩人就這樣子,越走越近,一起做“大事”。


    話又說迴來,雖然總有大案子查、大事情做、大危險冒,但忙裏偷閑,總會有些小時間。於是,小時間就成了兩人一起混鬧的時間,一起逗個貓,一起逗小四子,一起逛個街,買點吃的,或者一起遊個湖小酌下。


    兩人這才發現,原來隻有大事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有了這些傻裏傻氣的小事情,才是真正算活得完滿了。


    所謂的談情說愛,原來就是一起不斷不斷地幹些小事情,而午夜夢迴,最甜蜜也最難捨的,偏偏就是這些上不了台麵的“小事情”。


    什麽行俠仗義啊、懲jian除惡啊,大事情就這麽幾樣,幾千年了,別人還沒做完,人就一輩子,哪裏夠用?可談情說愛什麽的,除去吃飯睡覺做正經事,一輩子也就那麽幾十年。能愛的人就那麽一個,要是那個人沒了,最值得珍惜的幾十年也就沒了!怎麽能不害怕?


    展昭和白玉堂以為把對方弄丟了的時候,著實是嚇了一跳,嚇到兩人都沒有預料到,也從未嚐試過的程度,以至於再相遇的時候,也不管對方是什麽樣子,手腳都在就好,沒出意外就好,還記得我就成!


    山崖上一群紅女,托著下巴看著洶湧的怒水邊,一藍一白兩個身影來了個深情相擁,看得一眾姑娘臉紅紅,捂眼睛。


    失而復得的激動好一會兒才平復下去,展昭上下檢查了一下白玉堂,發現受了小傷,很不滿,特別是肩膀上的繃帶,非要扒開看看傷得重不重。


    白玉堂則是檢查了展昭沒受傷,急著問他怎麽脫身的,有沒有遇到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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