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揮揮手示意無妨,示意劉秀隨意找個位置坐下。


    劉秀朝著徐達、宋瓚頷首,自覺在最末位坐了下來。


    見三人麵目嚴肅的樣子,劉秀暗道,


    看來他們是在談論什麽…


    老朱看了眼劉秀,接著轉而說道,“宋先生,咱也知道你說的那其興也勃焉,其忘也忽焉。以你來看,王朝之興亡,其在人乎?”


    劉秀聞言了然,看來老朱是正在與徐達和宋瓚二人討論國事,


    眼看著宋瓚和徐達二人,並不生澀的樣子,劉秀便知道,老朱與臣子們經常如此商討政事,


    劉秀對老朱的佩服不由又加深幾分,朱元璋做為大明天子,卻從未想過一日,憑著超人的意誌力和智慧,治理著偌大的疆域,


    並且,還並不自負於所知,反而時常與臣子大儒商討政事,


    其勞模程度在皇帝中恐怕也隻有政哥兒了…


    或許是老朱起的調子太高,其後的大明皇帝與之相比,倒顯得遠沒有如此耀眼,


    尤其是到明中後期之後,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倒不是大明皇帝,而是那些大明的臣子,


    宋瓚沉思片刻,顯然老朱的問題格局非常之大,就算以他的智慧來說也不能迴答的麵麵俱到,


    燭火在屋內靜靜燃燒,屋內甚至安靜地可以聽到蠟燭細微的劈啪聲,


    時間仿佛在這裏靜止了一般,劉秀不由將唿吸都放輕了幾分,


    許久,宋瓚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王朝之治在於天。”


    徐達聞言眼中閃過了一絲輕蔑,但這眼神轉瞬即逝,就連劉秀都不確定自己老丈人是否真的露出了這般眼神,


    老朱饒有興趣地開口問道,“天?”


    宋瓚點了點頭,“民為天主,君為天子,王朝起落應之在民,民興則國興,民困則國困。”


    老朱聞言不解道,“咱聽你這意思,應是王朝之命在民啊,何故在天呢?”


    宋瓚繼續道,“民隻是天的一個反應,然而其並不能完全代替天,況且民眾如畜群,天子如鞭扞,如沒有天子指引,民眾亦會如困。”


    劉秀聞言思考道,


    先生的說法倒是稀奇,與儒家的民本思想有些相似,但又有些許不同,


    他既重視民眾的重要性,也強調國家對民眾的引導,


    兼顧了不同時期的儒家思想,取其精華,自成一家,


    難怪宋瓚如此為人所尊敬,恐怕儒學已經被他研究的極透了,


    若不是出了王陽明這個聖人,恐怕宋瓚這門學說,稍加完善一番,經過幾代人修整,也可為一代顯學。


    老朱撓了撓頭,“咱還是不明白,你又說民,又說君,可咱沒看到與天之關係。”


    宋瓚眼睛一閃,說道,“陛下,天便是天,天順時天下豐,天怒時天下災,天災地災無常,在地動水患大旱接連不斷之時,國家安在?”


    “此之謂其亡也忽焉。而君民天下治,在天災麵前,無非是稍加延緩王朝之覆滅。”


    宋瓚重重歎了口氣,語氣中滿是對天命的無奈。


    劉秀看著宋瓚,不禁想到了中西方的一部分偉人,他們極學業之精,窮極先人之智慧,將所學知識退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可那之後,他們又紛紛歸於神學,


    莫非萬物的盡頭,真的是神學?


    劉秀不禁深思。


    老朱兩眼看向宋瓚,劉秀感受到了異樣,身子微動,看老朱這副樣子是生氣了?


    若是老朱怪罪宋瓚,自己能把先生保下來嗎?


    劉秀剛想開口緩和一下氣氛,隻聽見老朱也歎了口氣,認同道,


    “宋先生所言極是啊,咱忽然想到了,各個朝代的滅亡,莫不是天災人禍橫行。這元末若不是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大旱,咱爹娘也不能餓死…”


    劉秀長舒口氣,轉念一想,老朱確實不可能心胸如此狹隘,


    就因為宋瓚說出了他不愛聽的話,就要置宋瓚於死地,


    反正在洪武年間,老朱不介意大夥說話,發表意見,甚至民間有什麽對官員的不滿,可直接上達天聽,


    這可是很多皇帝都沒有做到的。


    看到老朱認同的樣子,劉秀卻不太認同宋瓚所說。


    從表明上來看,王朝末年往往天災人禍橫行不假,但這是果,並非因。


    而宋瓚卻把這做為了因,從而推出王朝滅亡是果。


    其實,興並非勃焉,亡也並非忽焉,


    在其中是存在曆史規律的。


    “先生,我不同意你的說法,”徐達沉聲開口。


    宋瓚一副謙虛討教的樣子,微微行禮,“還請徐大人指教。”


    老朱挑了挑眉頭,大笑道,“來,天德,讓咱聽聽你是啥想法。”


    徐達撓撓頭,說道,“陛下,我也沒讀過那麽多的書,想的可能也不對…”


    老朱揮揮手,“行啦,有話就直說!”


    劉秀嘿嘿一笑,沒想到老朱這小會議的氛圍還不錯,


    也隻有這樣輕鬆的氛圍,才能碰撞出更多的靈感,


    不過,劉秀並不會這樣直接插言,在場的都是他的長輩,一個小輩若是還如此不懂禮貌那就太過了,


    當然,空印案時候的大鬧朝堂不算,


    那時候命都要沒了,還扯禮不禮貌的,那不是傻子嗎?


    徐達點頭說道,“臣以為,王朝之興在兵也。”


    “哦?”老朱摩挲著胡子,聲音微微起伏,“仔細說說。”


    徐達繼續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就拿大明來說,周遭盡是虎狼,雖然解決了倭島之患,然後韃子還在大明寢側虎視眈眈,隨時準備趁虛而入。”


    “更東北的地區,女真部落也不安穩的很。雲南的土司也是蠢蠢欲動…”


    “外患如此,國恆安?而縱觀王朝滅亡無非兩種,一種是外敵入侵,一種內部大亂,而無論哪一種,若是有兵的話便都能鎮壓住。”


    “這兵,並非是普通的民,而是百戰善戰的民,隻要將四夷平定,何愁大明國運不恆久?”


    老朱聞言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宋瓚笑著搖搖頭,“徐大人,你的話我並不認同。”


    老朱盤坐在榻上,兩隻手拄在腿上,一副大馬金刀的樣子,見宋瓚和徐達兩人嗆了起來,老朱又是轉頭看向宋瓚,


    劉秀見老朱這副模樣,不由暗道,


    老朱,你可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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