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首戰告捷,意義重大。


    至少在夏侯獻看來,按照孫權的性子,經此一敗後多半會知難而退。


    這種猜測並非空穴來風,是根據這位東吳大帝曆來的實際行動來推斷的。


    要知道,孫權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


    昔日他屢屢進犯合肥,都會挑魏國在淮南兵力空虛之際趁虛而入,戰機抓得很是巧妙。


    早年的孫權是一位頗有膽識的統帥,但或許是因為太有膽識了,壓根沒把某張姓降將放在眼裏。


    逍遙津大敗後,賀齊痛哭流涕地對孫權說:“至尊乃萬金之軀,萬不可再以身犯險,今日之事險些為東吳造成巨大災難,希望至尊定要記住這個教訓。”


    孫權聞言很是慚愧,表示今日之事刻骨銘心,必當引以為戒。


    這可不是隨便說說,孫權真的會吃一塹長一智。


    當年在滿寵將合肥移到新城時,由於新城離施水太遠,孫權和他的東吳水師在船上待了近一個月都未曾下船。


    謹慎程度,恐怖如斯。


    後來孫權覺得這樣很沒麵子,怎麽著也得上岸放把火,好歹證明自己來過。


    但這一上岸,便被滿寵提前部署的伏兵給安排了。


    或許作為帝王,孫權要考慮的事情要比一般武將多得多得多!


    所以由孫權主導的攻堅戰,大多都是淺嚐輒止,遇到一些阻力就會馬上退兵,好好的一場軍事行動,好似春遊一般。


    然而,孫權這次竟是一改常態。


    他並未像夏侯獻預想的那樣知難而退,而是知恥而後勇,堅定了自己要奪迴南郡的態度。


    吳軍在那次戰敗後休整了幾日便又一次前來攻城,而且很明顯的,孫權還增派了更多兵力。


    夏侯獻琢磨了一下,這也不難理解。


    如果說合肥是孫權心中,“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的”白月光的話,那江陵就是被魏軍“夫目犯”的夫人。


    這誰能忍得了啊?


    然而攻守易勢的局麵豈是單憑一腔熱血就能扭轉得了的?


    前番一戰,吳軍被打掉了銳氣,此消彼長,魏軍再仗著守方的優勢,壓根不會讓吳軍討到太多便宜。


    孫權一開始想讓前來助戰的武陵蠻先去當炮灰,但算盤打得挺好,可人家壓根不傻。


    當聽到要與吳軍的前鋒軍合兵一處,那邊的蠻王當即就嗅到了什麽,直接給孫權答複說:他們要在樂鄉駐紮,為吳皇帝陛下保護上遊水道,牽製魏軍。


    孫權大怒,心說這些蠻人說是助戰,其實就是來坐山觀虎鬥。


    若是吳軍勝了,他們跟著追擊魏軍殘部,亦可獲得封賞。


    若是吳軍敗了,他們就在樂鄉一帶劫掠一番,返迴大山裏,亦是美哉。


    不過孫權也懶得搭理他們了,至少人家名義上是友軍,不可意氣用事把他們推給敵人。


    此時,孫權就待在停靠在大江南岸的船上。


    別說是到江陵城下了,就連江北他都不會去。


    並且吳軍的巡邏船遍布大江,再加上有蠻兵駐紮樂鄉,這幾乎杜絕了魏軍偷渡大江來襲擊他後方的可能。


    做好萬全準備的孫權,開始逐漸投入本錢,前線敗下來,他就填線,而且每次填得士兵數量都要比之更甚。


    雙方進入拉鋸戰。


    其間下過幾場雨,但都是無傷大雅,壓根達不到之前魏軍那樣決水灌城的條件,何況魏軍對此戒備很深,吳軍難有可乘之機。


    正所謂,一場春雨一場暖。


    荊州的氣溫在不斷攀升,隨著而來的便是疫病。


    ...


    朱異走上一艘巨大樓船的甲板,來到孫權所在的船艙,剛進來,他注意到朱績也在。


    “季文來得正好。”孫權的語氣不喜不悲,又帶著幾分嚴肅。


    他示意朱異站過來些,先是說道:“前番戰役你失去了不少部曲,不過不要灰心,朕會給你精兵三千以作補充。”


    “謝陛下厚愛。”朱異拱手拜謝,可隨即卻是眉頭緊皺。


    果然,孫權馬上就說出了自己的用意,想用朱異為將,前往江北助戰。


    然而朱異聽聞孫權的想法,當即就要開口勸諫。


    一旁的朱績擠眉弄眼,似乎想要示意朱異閉嘴。


    但朱異像是沒看見一樣,依著自己的性子開口說道:


    “陛下,我軍連日攻堅本就士卒疲憊,又因暑氣染疫,病者繁多。”


    “這樣的狀態極其危險,恕末將直言,我軍在撤離江陵城的那一刻起,便已經輸掉了這場戰役了。”


    “咳!”朱績實在看不下去,趕忙用力咳了一聲。


    這朱異說好聽點叫為人直率,難聽些就是情商略低。


    孫權已經很仁慈地沒有追究他們棄城之罪,現在這個情況是,就算明知事不可為,也要抱著戴罪立功的報國之心來請戰。


    誰都可以勸孫權退兵,唯獨你朱績、朱異二人不行!


    孫權反問:“我軍受疫病影響,那魏軍難道不是肉體凡胎,不會受暑氣所困?”


    “陛下。”朱異竟然還在勸,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可他的話還未出口,忍無可忍的孫權當即喝道:“住口!如此膽怯,你還是不是朱休穆的兒子!?”


    “末...”朱異顯然還沒迴過味來。


    “來人。”孫權失去了耐心,厲聲道:“將朱異貶為庶人,永不複用!”


    事出突然,船艙裏的甲士們也是愣了半天,直到艙內鴉雀無聲了半天,有人先邁出第一步,其他人才趕忙過來給朱異架走。


    “陛下,這...”


    眼看朱績要為他說情,孫權狠狠地瞪了過去:“你也想?”


    簡單三個字,嚇得朱績臉色發白,瞬間閉上了嘴。


    孫權有些累了,轉身坐迴胡床,隨後擺了擺手讓朱績先出去。


    他捏了捏眉間,感到一種無力感。


    吳國的軍隊就是這個樣子,盡管做了幾十年的江東之主,他也從未真正的接管過軍隊。


    一旦世家們的這些將領不想出力,那基本是神鬼難救。


    唉~太子,亦或是魯王,在朕百年之後真的能製衡得了江東世家嗎?


    孫權歎息。


    如今,唯有用嚴酷手段震懾軍隊才能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孫權慶幸自己手上還有完全聽令於自己的嫡係精銳,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時候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這或許也是一種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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