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夏侯獻單手舉著燭火,眯起眼睛讀著信件。


    江陵前線不太樂觀。


    盡管王昶的荊州軍已經攻下了江陵中洲,西陵一帶的吳軍也被州泰、樂綝等人牢牢牽製。


    但江陵城堅固得有點過頭了。


    據說這江陵府城,州城本有中隔以北舊城也,以南為關羽所築。


    相當於在舊城南鄰建造新城,新舊城區之間增築了城牆以相互隔離,這樣即使魏軍攻破了一處進入城內,守軍還可以憑借隔牆繼續堅守。


    其實夏侯獻早在探得全琮接管大都督一職以後,他便也逐步行動起來。


    所以王昶來信匯報戰況後,夏侯獻當即便迴信給他,說會優先派一支軍隊渡江占據大江南岸的百裏洲一帶,同時切斷樂鄉、公安等地和江陵城的聯係。


    如此便可徹底使得江陵成為一座孤城。


    與此同時下令大軍拔營,擺出一副大舉進攻江陵的態勢。


    “大將軍。”參軍杜預走進了大帳。


    夏侯獻頭也不抬地問道:“如何了?”


    杜預道:“昨日陸抗用聲東擊西之策,使我兩座營寨互不相顧。”


    “陸抗有多少人馬?”夏侯獻問。


    “據斥候推測應當隻有麾下幾千部曲,很明顯全琮並未分兵給他。”杜預頓了頓,道:“不得不說,鍾士季臨摹之水準當真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一旁的鍾會心中沾沾自喜,嘴上卻是迴道:“我隻是順水推舟罷了,若吳軍將帥真的是鐵板一塊,此等雕蟲小技豈能奏效。”


    杜預沒正麵迴答鍾會,目不轉睛地看著夏侯獻,道:


    “在下觀陸抗才能不淺....雖說那兩營隻是作為殿後同時作為疑兵的,可畢竟有萬餘兵力,而陸抗手中隻有那點兵力竟然連能敗我軍幾陣。”


    夏侯獻放下手中的地圖,站起身子稍微活動著筋骨,口中感慨道:“兵不在多,在於人之調遣。


    先前在東荊水敗文仲若者,想必也是此人。我觀陸抗是不可多得的將才,若此人不除吳國氣數則未盡。”


    杜預馬上看出了對方的心思,隨即問道:“明公是想收為己用?”


    但在杜預看來,陸抗在如此年紀便有這樣的軍事才能的確很了不起,不過後麵關於國運之類的讚譽,多少有些過於吹捧了。


    畢竟他不可能知道,曆史上的陸抗單憑一場逆天改命的以少勝多,便為吳國延續了十餘年的國祚,也因此一戰把自己送進了武廟。


    夏侯獻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杜預說道:


    “我雖惜才,但起初並不想為了一個陸抗而徒增變數。所以我一開始是想借刀殺人,分化吳軍。”


    “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那全琮身為大都督,沒直接奪了陸抗兵權,竟連這點魄力都沒有...甚至還想借我的刀來殺陸抗。”


    “既然如此,那我便笑納了。”


    ...........


    雖說魏軍在竟陵城東的那兩營除去傷兵尚且還有八千多兵力。但被陸抗連勝兩日,終於是沒有銳氣隻得消極避戰。


    陸抗這邊也並不好過。


    敵人畢竟是魏國的主力,就算僥幸在計謀上略勝一籌,但到最後總歸是要真刀真槍的廝殺。


    陸抗深刻地感覺到,戰爭一旦開啟,一切都將是實打實的消耗。


    尤其是在他接過陸氏部曲、正式走上他的統帥生涯時起,這種感覺就愈發的明顯。


    那些將士的屍首留在了敵營前,自己甚至沒辦法為他們收屍。


    不過比起這個,還有一件事令他心神不寧。


    全琮的到來同時也帶來了皇帝的旨意。


    孫權稱讓丞相的遺體留在危機四伏的軍營裏,實在是令他於心不忍,於是他下詔迎陸遜返迴江東。


    走陸路返迴武昌太遠,況且夏口亦有魏軍壓境,所以選擇向西南方向運送,途徑華容縣最終抵達公安縣。


    “不知此時到何處了。”陸抗歎了一口氣,卻被飛馬來報的斥候拉迴了現實。


    “稟將軍,魏軍撤了。”


    “撤了?”


    “是的,一夜之間竟陵城各處的魏軍都撤了。”


    陸抗將信將疑,於是親自帶著人馬前去探營。


    在確定情報屬實後,他派人火速告知大都督全琮,而自己則是帶兵謹慎地進入竟陵城。


    然而全琮得知消息後卻是故意等了幾日才行動,生怕有詐。


    這一日,全琮終於也帶著大軍進入竟陵。


    竟陵守將呂凱帶著軍隊開城相迎。


    此人是車騎將軍呂岱之子。


    因為呂岱是魯王的支持者,全琮自然以為呂凱定然和太子一黨勢不兩立,於是在營中談話時便有意無意地挑撥離間。


    “先前讓呂校尉受苦了...哎,你也知道,陸丞相用兵一向是如此,他為了達到目的沒什麽是不能放棄的....”


    他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說道:“不知什麽時候啊,就會被他當做棄子啦。”


    呂凱今年四十多歲,比全琮小不了多少。他雖和父親一樣是魯王的支持者,但並不代表他不懂得明辨是非。


    在呂凱心中,陸遜是吳國的頂梁柱,而這幾日他在城樓上還目睹了其子陸抗的英勇表現。


    他們都是為了吳國的未來而戰。


    哪像你全琮,到了這個時候心中竟然還是那些蠅營狗苟之事。


    呂凱心中嗤之以鼻,卻礙於對方權勢不便表露,看到陸抗巡營而歸,便刻意地避開這個話題,衝著陸抗說道:“陸君來了。”


    陸抗拱手拜禮。


    “家主,家主!”就在這時,一人跑了過來,口中連聲喊著。


    陸抗向那人看去,神情頓時複雜了起來。


    此人乃是自己安排護送阿父棺槨的家仆。


    “禍事了!”


    到了幾人跟前,那家仆慌忙地對陸抗說道:


    “我等受命護送丞相棺槨前往公安,可到了華容縣休整一夜,第二日準備繼續趕路之時,卻聽說魏軍正在攻城,出不去了!仆趁夜翻牆而出,才得以前來報信啊。”


    陸抗聞言並未過度驚慌。


    在他看來,魏軍隻有可能向江陵進軍,即便是分兵走這個方向,完全可以繞開此城,沒必強攻宛如“雞肋”的華容縣城。


    直接去壓製公安縣不好嗎?


    故而他推斷這隻是魏軍的疑兵之計,甚至會從中設伏。


    不過說真的,他心中是很在意的,可在大義麵前卻不得不有所取舍。


    “大都督,我...”


    陸抗正欲開口,全琮忽然一臉嚴肅地說道:


    “丞相屍骨未寒,我身為大都督豈能讓敵軍玷汙了丞相的屍體,你不必多言,速速帶兵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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