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遜率軍從武昌出發前往夏口。


    臨行前,孫權親自為其送行,眼中的淚水忍不住得打轉。


    這次並不是演的,是真情流露。


    遙想伯言當年,英姿颯爽,臨危受命,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擋住了劉玄德的複仇大軍。


    那一年,陸遜三十八歲。


    孫權不經意間低頭,看見自己失去水分、皺皺巴巴的手背,卻是又一次抬頭看向船舷間陸遜的背影。


    伯言啊,我們都不再年輕了。


    孫權忽然想起一件巧合的事:那魏國大將軍夏侯獻今年也是剛滿三十八歲,正值壯年。


    他從未小瞧過對方。


    當年的巢湖之恥,仍舊曆曆在目。


    這也是他明知道會耗盡伯言生命中最後一抹光亮,也要讓他抱病出征的原因。


    “陛下。”侍從貼心地遞來手絹。


    孫權接過後,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將手絹丟了迴去,隨後負手而立。


    這時,中書令孫弘在身旁耳語道:


    “陛下,近日這武昌城中有傳言稱,丞相是因被陛下訓斥才氣血攻心,一病不起。”


    此人乃孫權心腹內臣,時常在大帝身旁出謀劃策。


    其權勢雖然隻來自皇帝孫權本人,但在吳國的分量比起昔日的孫資、劉放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見他又陰沉地說道:“陸氏一族甚至是太子黨羽們都對此事頗有微詞。”


    “何意?”孫權明知故問。


    孫弘道:“現在丞相前往夏口督戰,還未遠離。不如,將其子陸抗調任他處,或是留在陛下身邊,以防萬一。”


    孫權的神色變得冷峻,暗暗地搓了搓手指。


    孫弘注意到了這個小動作,一般這時候陛下定是在沉心思考,心中醞釀著某種風暴。


    其實這事孫權此前不是沒有想過。


    他從不會把陸遜看得那麽簡單,對方並不是一個愚忠之人,被自己那般言辭激烈地訓斥,心中不可能沒有怨氣。


    但他知道,陸遜之所以挺著最後一口氣,同樣也是為了他陸家的利益。


    然而...陸遜若是挺不到這場戰役結束,又當如何?


    孫權不得不做好最壞打算。


    所以,與其說擔心陸家人背叛這種概率極小的事,不如想想如何能在陸遜身死後,仍然有一戰之力。


    答案不言而喻。


    有陸抗在,陸遜就算是殉國了,手中的嫡係兵馬一時間也不會失去鬥誌。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是東吳兵製的一種幸運。


    俄頃,孫權歎了一口氣,似乎是釋懷了。


    “罷了,朕既托付大任於他,必當一始而終。”


    孫弘點點頭,不再多言,拱手退下。


    孫權遙望江麵,久久不語。


    ......


    說句題外話,吳國的武昌並非今日的武昌。


    它實際位於今日的鄂州市,而夏口則是在今日武漢江北的江漢區。


    從武昌到夏口直線距離足足有一百五餘裏,但吳軍可以從大江溯江而上,期間不會因為需要歇息而耽誤時日,故而即便是在逆風逆流的情況下,也隻要半日便能抵達。


    這也正是夏口不容有失的原因。


    試想,如果魏軍占領夏口,打造戰船,順江而下,豈不彈指之間兵臨武昌。


    半日後,夏口軍港。


    巨大的樓船在岸邊停靠。


    丞相陸遜並未披甲,一身儒袍立於船邊,抬頭仰望著江夏山(今武漢蛇山)。


    夏口城便築於這座山上。


    陸遜下令讓士兵們暫且不要登陸,自己先前往夏口城巡視城防。


    陸抗拿來一件裘袍為父親披上,他本想勸父親不必親自前往,而是由自己代勞,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


    “恭迎丞相!”


    迎著眾將的唿聲,陸遜在陸抗的攙扶下,緩緩走下甲板。


    隨後,為首的將軍大步上前,恭聲拜道:“末將孫胤拜見丞相!”


    陸遜迴以微笑:“將軍有乃父幾分神韻。”


    這孫胤是吳國大將孫皎次子,其父孫皎曾執掌孫氏精銳,接替程普為夏口督,而後又隨呂蒙平定荊州。


    孫皎死後,孫胤被封為丹陽侯,繼承了父親的部曲和事業。


    “丞相,山路崎嶇,通行不易,末將令人備轎送您上山。”


    孫胤雖對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見到陸遜這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不免有些心疼。


    “不必了,將軍何曾見過被抬著上戰場的統帥?”陸遜擺擺手,“備馬。”


    到了山上的夏口城,陸遜在孫胤的帶領下巡視完了城防,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隨後二人聊起了前線的軍情。


    其實,在當年曹丕三道伐吳之際,江夏太守文聘便陳兵夏口,迅速占領了江北的大部分區域,盡管最終沒能攻占夏口,但著實是一次對當時吳國都城武昌的嚴重威脅。


    孫權遷都建業後,朝臣們曾建議用木柵或鐵鏈封鎖沔口水路。


    而孫權本人對這種龜縮江濱的被動防禦措施十分失望。


    在那之後,正是陸遜出任荊州後,給孫權一個解決方案,即“遣將入沔,與敵爭利”。


    簡而言之,便是主動出擊把控江北城鎮和水路,不僅能為吳軍北伐提供前哨支持,更能在第一時間抵擋魏軍南下。


    所以現在,魏軍並沒有像當年文聘一樣長驅直入兵臨夏口,而是被擋於魯山城(今漢陽)下。


    “此路魏軍主將是張合,目前僅探得的魏軍前鋒兵力便有一萬五千之眾,還不知身後還有多少援軍。”


    孫胤頓了頓,又道:


    “此人在魏國官職驃騎大將軍,乃當世名將,末將以為由他率領的軍隊不大可能是偏師。


    “但是,魏國大將軍夏侯獻和司空王淩官位皆在張合之上,他們並未甘當綠葉之人,所以末將也吃不準。”


    陸遜不置可否,他從不會根據由何人領軍來推測兵力,他隻看對方如何行動。


    魯山城隻有守軍數千,倘若張合這一路真是魏軍主力,身後還有數萬大軍的話,眼下不應該是這種對峙局麵。


    陸遜在夏口城過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他很快接到了來自揚州、荊州兩地的軍報。


    揚州方麵,魏司空王淩的前鋒軍已開始攻打濡須關,並且皖城方向竟然出現了郭淮軍隊的身影。


    荊州方麵,當陽的王昶在麥城與朱異對峙,竟陵一帶發現魏將文欽的軍隊。


    陸遜低頭看著案上地圖,暗自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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