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意思?”


    杜恕這話問的很直接,那尚書台官員明顯愣了一下,道:“自然是出自尚書台。”


    杜恕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又問道:“是司馬懿,還是夏侯獻又或是王淩?總不能是司馬孚自己決定的吧。”


    尚書台官員臉色一下就變得不好看了,杜公您怎麽能直唿其名呢!


    “這個...在下不知。”他趕忙說完又隨口交代了幾句,匆匆離開了杜府。


    “阿父,兒料想是大將軍所為。”杜預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轉頭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兒記得阿父與大將軍曾做過一段時間的同僚吧。”


    杜恕點點頭。


    其實他也猜到了,畢竟他和司馬懿這關係僵在這,斷不可能開了竅來提拔自己。


    再者說,即便真是司馬懿的意思,他反而會覺得惡心,兩家本來就互相厭惡,何必攪在一起。


    王淩倒是有拉攏他的可能,但人家太原的圈子還沒提拔完呢,應該不會來找自己吧。


    也就隻有夏侯獻根基尚淺,迫切的需要拉盟友了。


    “阿父,大將軍這個人如何?”杜預好奇一問。


    杜恕迴憶了一下,道:“不熟。”


    杜預倒是沒覺得尷尬,反正早習慣了,他又試著問道:“那阿父要赴任嗎?”


    “當然。”杜恕迴答的很幹脆。


    這倒是讓杜預感到有些意外了。


    在他印象裏,阿父從不結黨營私,按理說現在也不想介入這種黨爭的吧。


    杜恕知道兒子在想什麽,他本想解釋一番,可到了最後卻隻有一句話:“有官幹嘛不做。”


    杜預會心一笑,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杜恕隨口問道:“上哪去?”


    “既然不走了,兒去把書冊還給馬博士,這可是老師的心血,我怕弄丟了。”


    杜預走了兩步又腹黑地說道,“而且府上不太僻靜,天色還早,兒順便在太學待一會兒,暮食就不迴來吃了。”


    你這小子!


    杜恕先是佯怒,緊接著又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隻不過這副表情,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杜預向府外走去,路上他看到家仆們剛剛收拾好行裝,現在又不得不把東西重新放迴去,忙得不可開交。


    於是他決定就不麻煩仆人駕馬車送他了,自己去馬房找匹馬騎。


    不過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上次他又試著騎了一次,到現在屁股還疼呢,著實是有點心理陰影。


    招了招手,隨即一名老仆就迎了上來。“少君 。”


    “送我去太學。”


    未時,一刻。


    馬車在太學門前停下,杜預下了車,迴頭囑咐了幾句,捧著幾冊書卷進了門。


    來到馬鈞的學堂,卻發現馬老師今日竟是休沐,他便把書冊整齊地放在對方的案台之上。


    應該沒人會拿吧....


    杜預閃過一個念頭,而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這位少君,在做什麽呢?”


    杜預迴首看去,是一身材高大的少年郎。


    “還書。”


    他簡單的應了一句,卻正好與對方四目相對。


    杜預心說,眼前的少年郎應當比自己的年歲要小,但為何目光中有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深邃?


    “在下鍾會,敢問少君姓名?”鍾會坦然地拱手施禮。


    “在下杜預。”


    鍾會眼前一亮,說道:“原來杜君便是馬博士口中那位唯一的弟子。”


    杜預眉頭一挑,“鍾君莫不是也對機械有興趣?”


    “完全沒有。”鍾會如實迴道。


    杜預給了他一個假笑,“鍾君,我們還是先出去吧,這裏畢竟是老師的學堂。”


    兩人走出學堂,鍾會看見對方手上持著一本書,頓時心生好奇,問道:“杜君方才不是去還書了?”


    “這本是我自己的。”杜預走到一張小案前,隨即跪坐在蒲團上。


    他現在隻想安靜地看一會兒書,不明白這位叫鍾會的小郎君為何跟著他。


    他忽然想學著今早阿父的語氣對他說一句,‘你總跟著我作甚?’


    想了想,還是要禮貌一點。


    “杜君在看何書?”


    杜預發現這家夥臉皮真厚,竟是從鄰座順來一張蒲團,直接坐在了他的對麵。


    “《左傳》”


    杜預隨口一應,從案上拿了幾張紙,然後將書上的一段話謄抄在紙上。


    鍾會一開始聽到書名其實興趣已經失去大半,心說,這書我十二歲就通讀完了。


    不過他不知道對方為何要在紙上謄抄,便產生了些許好奇。


    杜預在紙上寫下【萬惡淫為首】幾個字。


    而就在這時,餘光卻掃見鍾會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下筆。


    “你禮貌嗎?”杜預心中暗道。


    不過他很快定心凝神,繼續往下寫。


    隻見他在【淫】字上畫了一個圈,接著在它的一側作了一個批注。


    【淫,放也。】


    忽然,鍾會放聲大笑。


    “有趣有趣,原來杜君是要注釋經典啊。”


    杜預一聽,發現這家夥似乎有點東西,忽然想考考他,於是問道:“鍾君可知何意?”


    鍾會答道:“此句本意是‘萬般罪惡中,貪圖淫樂是最邪惡的’,這一度讓士人們嚴於利己,生怕多喝一杯酒,多納一房小妾都會遭受汙名。”


    “而杜君所注‘淫,放也’,在下料想,這裏麵有‘淫樂雖邪,但卻是人之常情,隻要不過度,不必太過壓抑’之意。”


    “在下之言,對否?”鍾會自信地看向杜預。


    杜預再次審視著眼前的少年郎,觀感卻與方才全然不同。


    但這種輕佻的性格,很難捉摸啊。


    鍾會問道:“杜君除了《左傳》還讀其他經典嗎?”


    杜預隨口說了幾本,還都涉獵廣泛,分屬不同領域。


    聞言,鍾會嘖舌道:“學得太散,就很難精通,這也會一點,那也會一點,有何用?”


    好嘛,剛對鍾會產生點好印象,一句話澆滅了!


    杜預再次迴以假笑,“鍾君說得對。”


    鍾會不知是沒讀懂對方心思還是說壓根不在乎,又接著說道:


    “實不相瞞,在下自幼博覽群書,到如今卻是看無可看了。”


    “這太學裏多是皆誇誇其談之輩,我不明白家母為何非要讓我來此處呢。”


    “哦?那鍾君是想出仕?”杜預順著話題問道。


    鍾會沒有正麵迴答,卻又說起了學問方麵:“在下以為,學藝不在多而在精,我誌在研習聖王之道,於其不益者,在我看來,皆是無用。”


    “哦。”杜預冷淡地迴了一句,他感覺和此人聊不下去了。


    簡單來說:三觀不合,性格不合。


    兩人相視無語了好一陣子,終於門外一道聲音把杜預從尷尬的氣氛中給解救了。


    “敢問,哪位是杜預?”


    進門的是一位身穿灰色儒服的男子。


    “在下正是杜預。”


    那男子趕忙自報家門:“我乃大將軍府屬吏,方才到貴府卻得知杜君來了這太學,故而轉道此處。”


    杜預愣了一下,問道:“找在下,有何事嗎?”


    那人迴道:“我代表大將軍府,特來辟杜君入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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