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四更天。(淩晨兩點左右)


    柳京城頭隻有數堆篝火依然保持火焰熊熊,城牆四百餘步的高麗大營外照明的篝火隻剩餘燼。


    暗紅色的炭火被夜風吹動,不時也會亮一下。


    這世上沒人是傻子,除非裝傻。


    如果說天黑前的快騎傳信,龍虎軍千騎打著火把出營,略知內幕的兵將們並未太多驚奇。


    但是黑燈瞎火突然跑來七八騎,大喊大叫的聲音,早就在普通士兵心頭激起滔天巨浪。


    心慌意亂的將帥們,隻是嚴令下麵人“肅靜”不得喧嘩,並不能阻止兵卒們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各種腦補的戰情,越傳越離譜。


    從一開始“阿西!我聽說三千明寇打到開京城了,思密達!”


    到最後是“西八呀,三萬明寇屠了開京城,男人全殺光、女人都被那啥了,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太慘了思密達!”


    心急如焚的是家在開京的禁軍甲士,普通府兵大多是從各個道抽調的人。


    小刀子不拉到身上,當然不覺得疼,甚至對平日裏拿鼻孔看人的禁軍遭遇,很是幸災樂禍。


    再多的閑話總有聊累之時,到了四更天,各營基本都陷入沉沉的睡眠,連輪值崗哨都抱著武器和警鑼,睡得唿嚕四起。


    前兩晚都有軍官定時巡夜,值夜的士兵也都非常警惕,生怕城中明寇來個夜襲,結果兩夜無事。


    人是有惰性的,巡視的軍官們基本都是開京城禁軍。


    人心惶惶、胡思亂想之下,再加上確認明天一早就撤軍,上半夜多轉轉,下半夜還不趕緊眯一會,明天還要行軍一天。


    三年前還窮的叮當響,吃頓糙米粥就滿足一筆的易哥兒,確實磨煉出來了。


    戰機把握的極其精準!


    深秋時節、夜風冷冷,甲胄齊身的秦易,在靜海門城樓裏,手裏的千裏鏡,不時在正麵及遠處的敵營兩邊巡視。


    麵上不動聲色,其實心都懸在嗓子裏。


    正兒八經的夜襲雖然老兵們也都演練過,但是實戰這是第一次。


    “沒有動靜就是最好的信號!”


    易哥兒不住的自己寬慰自己,身為柳京城總兵官,師父將如此重任交在自己手上,他就不能任性親身冒險。


    老四華哥兒主動帶隊出擊,就是讓弟兄們見證,紅武門十大弟子不是空有虛名,遇事真上!


    ……


    趙華此刻走在隊伍最前方,他微眯著眼睛,有意識的用眼角餘光觀察四周情況。


    這也是師父傳授的“夜間餘光觀測法”,老兵們都教過,當然,紅武門“四大天王”是最早學會並熟練掌握的人。


    兩哨百人的行軍隊列是一條長龍,前後距離很近,要求是“腰微躬、腳低抬、防踏空”。


    目光平視前麵人影,餘光觀察指定的方向,保持高度警惕,前人腰帶後麵有一根三尺左右的短麻繩,像個尾巴一樣。


    後麵人拽住前麵人身後的繩子,一長串的人就這麽無聲無息跟在副總兵身後,潛入敵營寨後方。


    之前崔弘宰跟拓俊京探討對付明寇戰法時,“立厚寨、督戰緊、多用炮”的“三板斧”,唯有立厚寨才剛剛開始,就要結束。


    如果按照常規的戰局,起碼要花上一個月時間,才能修建起堪比小城的三座大寨。


    這不剛開工嘛!


    高麗中軍二營都是靠在普通江邊上所立,所謂的普通江其實就是一條匯入大同江的河流。


    中軍五萬人分成兩處立寨,誇張一點的說數萬人每日的飲水,就能喝幹一個池塘。


    大軍紮營時,依托江河最為便利。


    所以原來的東路軍和西路軍,都是靠近大同江立寨,中路軍靠近普通江立寨。


    嘩嘩的流水聲,是寂靜之夜中,相對為主的背景音,也相對而言的遮掩了夜襲隊動靜。


    白日裏一天的觀察沒有浪費,這條入侵線路早就被華哥兒反複揣摩,另兩路的黃明勇和王爵兩位參將也是同樣。


    更無語的是因為東路軍被撤銷,五千禁軍當然沒事,但是萬三府兵被當成替罪羊,被強製解除武裝充為苦役,分在其他三營監管。


    中軍兩營各分五千,西路軍分了三千,今天一天雖然是敷衍式的攻城,但三麵攻城“炮灰”依然死傷兩千多人。


    譬如七星門外,趙華目標就是被看押在後營柴草之處的“四千苦役營”。


    這些被出賣的“鄉下人”(地方府兵),低估了“城裏人”(開京禁軍)的無恥程度。


    人家實現了趕走拓俊京的目的,最後不疼不癢的被訓斥一番,調迴中軍聽用。


    他們這些人反而成了“抗令不遵”的典型,成了其他營府兵眼中的笑話。


    野外宿營秋涼很冷,臨時搬過來的營帳不像中軍那邊整整齊齊有規劃,密密麻麻胡亂的擠在一起。


    一個麻布遮風帳篷裏,起碼擠上十幾人,懷裏抱著、身下鋪著的都是幹草,和衣而臥、鞋都不脫。


    口氣、腳氣、身上汗臭等等,透著薄薄的麻布帳篷四處散發,聞之欲嘔。


    勞累一天,晚上又被吵醒一次的“苦役們”唿嚕聲、磨牙聲、夢話聲、放屁聲都有,就是沒有警覺的驚唿聲。


    趙華這邊的兩哨抵達位置後,如同暗夜精靈一般,悄無聲息在營寨裏穿行,手中的“羊皮酒袋”不斷的擠壓揮灑。


    難言的焦臭味,好像是篝火裏麵扔了臭肉一般難聞,夾雜在原來帳篷散發的異臭中,這酸爽的味道就如同身處糞坑一般。


    突擊隊潑灑完四袋火油,連袋子都扔了,躡手躡腳的撤出營寨外五十多步,重新集結一處。


    各隊隊長用手摸索著自己隊員的腦袋,得到小聲的迴應,確認全部到齊後,在匯總到哨長這邊,兩個哨長輕拍趙華的肩頭,表示一個不少。


    華哥兒輕輕的唿了一口氣,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弩!”


    “咯吱咯吱!”


    一片令人牙酸的蹶張弩上弦之聲,在暗夜裏如同死神的喘息。


    四隊藤牌手在前、四隊弩手在後,甲哨長將預留的一袋火油,在中間潑灑一條油線。


    還沒到點火之時,乙哨哨長點燃了一個特製的折疊小燈籠,半邊不透光。


    光線朝向柳京城方向,趙華舉起小燈籠,對著三百多步外,影影綽綽的七星門城樓,有序的劃著大圈。


    一圈、兩圈、三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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