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內,紫宸宮中。


    齊睿聽了賈盛的迴稟,又差點氣的直接摔筆。


    他倒是一直忽略了這一點,齊睿又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想陳酌這件事。


    卻是忘了此次刺殺之後,陳酌還有這個角度,能夠拒絕前往營州一事。


    但齊睿細細一想之後,就察覺到了陳酌的目的應該並非如此。


    因為自己可以有無數理由駁迴陳酌的說法,而陳酌的真實目的肯定並非直接拒絕前往營州。


    正當齊睿抬頭想要跟賈盛說些什麽的時候,卻發現賈盛臉色十分不好,似乎欲言又止。


    這讓齊睿微微覺得有些奇怪,於是開口詢問道:“賈老有何想法?不如說來聽聽?”


    賈盛的手抬了又落,似乎猶豫了好幾次,才行禮請求道:


    “聖上可否給玉書一個體麵的結局!”


    此言一出,齊睿原本放鬆的神色一瞬變得陰沉,他微微眯眼,仔仔細細的盯著躬身行禮的賈盛好一陣。


    而賈盛自然也感受到了,可他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一動未動。


    紫宸殿中的空氣仿佛凝固,禦桌兩側,君臣幾乎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隱隱有著對峙之感。


    甄公公立於紫宸殿一角,抬眼望向這一對氣氛詭異的君臣。


    二十年風雨攜手並進,當齊睿開始因為利益犧牲賈盛重視的東西時。


    雙方究竟還能不能重新迴到一個軌道之上……


    在此之前,賈盛不止一次的向齊睿提起更改執行伏殺任務的人選,甚至給出了其他的計劃。


    可卻被齊睿紛紛找理由一一迴絕,似乎齊睿從有所想法之時,就已然將賈玉書死死鎖定。


    賈盛先前說的話並不是虛假的,賈玉書確確實實是他從民間帶迴的孩童。


    而他的故事,非常的簡單也很容易概括!


    天玄山下,柯雪鬆第一次露麵之時,所尋找的那個理由與借口,恰恰就是賈玉書的經曆!


    隻是賈玉書並非柯雪鬆那個故事中的父親,而是獨活下來的遺子!


    沒人能說明白戰爭給百姓所帶來的無妄之災究竟該去找誰算賬!


    但賈玉書的故事,確確實實能將他“擅自”前往刺殺陳酌的邏輯原因自洽。


    可無論如何,隻要賈玉書動手,幾乎就沒有了迴頭路,無論刺殺成功與否。


    賈玉書都必然被齊睿推出去將所有黑鍋背下,而且絕沒有僥幸的可能。


    賈盛做過努力了,但他沒能阻止賈玉書成為刺殺人選。


    而現在,在賈玉書已然身死的情況下,賈盛第一次,也一定是最後一次。


    沒有完全按照齊睿的意思和指示行事,而是以強硬的姿態與齊睿對峙。


    賈盛很清楚賈家的權勢究竟從何而來,在常人眼中,從龍之功,何等榮耀!


    可賈家所有的東西都係於端坐皇位之上的皇帝!


    賈盛不敢,也不可能因為賈玉書一人,而去直接忤逆齊睿!


    尤其是,現在的齊睿,朝宴之日,齊睿對待辛弘量的態度還曆曆在目。


    但如今,賈玉書已然身死,可卻還要將所有罪名抗下,以此給陳鴻哲一個交代。


    賈盛想,這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了!


    許久……許久……


    齊睿才輕歎了一口氣,悠悠道:“賈老近日看來太過勞累了,還是快快下去休息吧!”


    他並未正麵迴答賈盛的這個問題,但其實也算是變相的拒絕,無論如何,齊睿還是不太想和賈盛翻臉的。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賈盛並未識時務者為俊傑,而是聽聞齊睿這番話之後,立刻俯身下跪,跪伏在地,滄桑的聲音中帶著些堅定:


    “求陛下收迴成命,玉書為大楚兢兢業業,可謂勞苦功高,還望聖上能給玉書最後一點體麵!!”


    這樣的頂撞是如今的齊睿絕對不可能能忍受的,他原本積攢的怒氣幾乎一瞬間就被點燃,但終究生生忍住,沒有立刻爆發。


    捏了捏拳頭,齊睿語氣冷冽的道:“此事無需再提,一切謀劃在先前就已然定下,豈會因賈玉書一人而改變?”


    賈盛依舊跪伏在地,再三懇求道:“求陛下,收迴成命!!”


    “混賬!!!”齊睿一把將手邊的筆重重甩向賈盛,滿臉怒氣的指著賈盛:


    “賈盛!賈玉書刺殺之事,我在先前就已然全盤給你說明,當時點頭表示同意的是不是你!現在又在這裏跪著求我收迴成命?真是可笑!還不退下!!!”


    而跪伏在地的賈盛自然也明白齊睿所說的這些,若知曉賈玉書此行會真的丟了性命,賈盛恐怕說什麽都不會同意齊睿的計劃。


    因為若是賈玉書還活著,自己還能有許多方法和說法保一下賈玉書,實在不行到了絕處,來一出假死好戲也是可以實現的。


    可如今,在最不受自己所控的地方,也就是賈玉書刺殺的過程中,殞命身亡,這樣一來,齊睿可謂是完全沒有壓力,就可以將所有罪名推到賈玉書身上。


    賈盛也明白,這是最合理,也最迅速能壓下此時的方法,他輕聲歎氣,緩緩起身,再度躬身行禮:


    “老臣,明白了,老臣告退!!”


    老者緩緩轉身,朝著紫宸殿外行去,隻是他的身形,卻已經不似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進入紫宸宮時,那般龍行虎步,而是步履蹣跚!


    …………


    翌日


    臨王府,已經在府中靜養了一整日的陳酌,終於趁著齊芷不在的時機,能夠出房門轉轉了!


    雖然自己再三向齊芷表示,自己的傷勢稍微動一動還是並無大礙的,可齊芷就是寸步不離的盯著陳酌。


    甚至連陳酌下床走一走都不允許,說什麽她問過醫者了,即便是體質強悍的武者,受此重傷,也許靜養一段時間才行!


    而當陳酌剛剛走出房門之時,守在門口的蘇老頭又把他攔住了!!


    蘇老頭是昨日晚間迴到長安的,聽說了臨王世子遇刺一事的他,馬不停蹄的從長安城外趕了迴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陳酌和蘇老頭兩人都想不到齊睿居然會在這麽巧的時機出手。


    雖然二人上京原本就有要前往京畿軍處理一些秘密事宜,而這個人選也不可能是陳酌,隻能是蘇老頭前往。


    但蘇老頭剛剛進入長安之時,那也是被無數人緊緊盯著的,兩司更是恨不得把蘇老頭的每一秒都盯住!


    而隨著時間推移,再加上蘇老頭一直給外人一種喜歡外出訪友的架勢,漸漸地,兩司對其的監控雖然還算嚴密。


    可見到蘇老頭離開臨王府,在長安城中晃悠,也是習以為常了,而在這個陳酌即將前往營州的節骨眼,若是蘇老頭再不前往京畿軍,那可就沒機會去了!


    但蘇老頭還是有些自責的,畢竟他這一行的任務就是保護陳酌,可如今陳酌最為危險的時刻,自己卻正好不在其身邊。


    聽陳酌的描述之後,這種想法就更濃了,畢竟陳酌直到最後一刻才極限反殺,若是賈玉書再稍稍謹慎一點點,結局就很可能反過來了!


    於是蘇老頭自從迴來之後,基本是寸步不離陳酌,而且非常嚴格的執行了齊芷的所有規劃!!


    比如,不讓陳酌亂跑這件事,蘇老頭可謂是直接就守在門口一動不動,隻要陳酌想跑出來,就立馬給他趕迴去!


    “不是……我說蘇老頭,你到底哪邊的?明明是我的護衛,怎麽全聽齊芷的去了?”


    蘇老頭坐在門檻邊上,聞言點了點頭:“世子您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這邊那邊的?世子妃跟您不還是一家的嘛,您身受重傷,世子妃也是為了您好嘛!!”


    陳酌一聽,蘇老頭這話說的怎麽奇奇怪怪的,好像有點給自己下套的意思?他下意識伸出腦袋,朝著屋外看了看。


    果不其然,齊芷此時正踩著輕快的小步伐朝著這邊走了過來,陳酌偏頭瞪了一眼蘇老頭!!


    好在自己反應快,沒有上套,這要是當場說出個什麽有關“這邊,那邊”的話,被齊芷當場逮捕,恐怕逃不了一頓腰子的折磨!!


    蘇老頭見被識破,嘿嘿一笑,起身給小夫妻讓開了位置獨處,跑到稍遠的地方看花草去了!!


    “陳~~~酌!!!”齊芷原本蹦蹦跳跳的到了房門前,結果看見陳酌在房門前縮頭縮腦的,以為他又要趁機溜跑,於是手指著陳酌,嘴巴撅了撅:


    “你又在這門前晃悠什麽呢?是不是又想趁機跑出去找你的慕容姑娘??”


    ???


    陳酌人都傻了,這都什麽和什麽啊,我真的隻是想出門去曬曬太陽啊,跟慕容倩兮有個鬼的關係!!


    “誒,你可別冤枉人啊,我隻是在門口曬曬太陽,順便等你迴來而已!!”陳酌自然是有啥好話就說啥。


    果不其然,聽到“等你迴來”之後,齊芷心情又好了不少,哼著小曲就進了屋。


    這反倒是讓陳酌有點疑惑了:“什麽事讓你這麽開心??”


    齊芷悠悠坐了下來,笑著道:“當然是賈玉書被聖上拿去鞭屍了,然後賈家會因為識人不明,不察從而被嚴懲之事了!!”


    鞭屍??陳酌一愣,這裏的鞭屍貌似不隻是一個概念意義,而是真的有這個刑罰,至於賈家受罰之事,倒也在預料之中,隻是沒想到齊睿的動作居然這麽快!


    就在陳酌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屋外蘇老頭的聲音忽然傳來:“世子,緝查司禦史姚庭來訪!!”


    聞言,陳酌和齊芷對視一眼,姚庭不可能無故前來,恐怕也是為了刺殺之事了。


    當在臨王府前廳見到姚庭之時,陳酌全身下意識的繃緊了,有如此表現,不為別的,隻可能是武道實力的差距!!


    或許兩司之中,名望最大的是監察司右使賈盛,實力最強的,是監察司禦史宋弘。


    可卻也不要忽略了姚庭,他自身也有足夠的資本,才能坐上這個位置。


    “緝查司禦史姚庭,見過世子殿下!”


    陳酌在主位上落座,抬手示意:“姚禦史免禮,不知姚禦史今日前來,是為了何事?”


    姚庭再度一禮:“世子應當也知曉,賈玉書係我緝查司之人,都怪我我用人不明,招致黑武衛防衛疏漏,才致世子受此重傷!”


    這種客套話陳酌並不想聽,他直入正題道:


    “姚禦史言重了,賈玉書狼子野心,與姚禦史何幹?今日姚禦史前來,應該不隻是致歉吧?聖上對我來說前往營州一事,想法可有改變?”


    姚庭本來也就是為了此事前來的,對陳酌的焦急反應也在預想之中。


    他照著先前所預設的話說了下去:“世子果然才思敏捷,聖上派臣前來,就是為了說明此事!”


    陳酌自然也是沒有打斷他的話,於是姚庭便續了下去:


    “世子應該也知曉,這營州一事,事關重大,早前就已經定下了您前往調查此事。”


    “而以您的身份前往調查赫連虎遇刺一事,也給北蠻一個信號,那就是我們大楚確實很重視此事。”


    “若是在如此關頭換了人選,不僅是我們先前所做的準備都付之東流,這北蠻也恐生不滿啊!”


    這個理由倒是不錯,陳酌可以接受,於是也點了點頭:


    “這我倒是可以理解,隻是我這一身傷勢,若是前往營州,別說查案了,就連自己的安全都不一定保護得住啊!”


    似乎聽出了陳酌有言外之意,姚庭煞有其事的降低了聲音:


    “世子的意思是?”


    陳酌微微一笑:“太醫院的傷藥,我消受不起,但我這一行的安全,總要有人負責吧?”


    姚庭立刻就明白了陳酌的意思,這也是陽謀啊,若是齊睿聽了陳酌的要求,派人前往保護於他。


    而之後又要在營州刺殺陳酌,這下,被派去保護陳酌的人就有點尷尬了。


    是,此人甚至可以做內鬼,裏應外合把陳酌殺了。


    可你想想,若是陳酌身死,這位受命保護臨王世子之人能有什麽下場?


    隻有死路一條,這情況就有點微妙了,在正常情況下,誰給你效死力都可以。


    可涉及自己的性命,甚至家族的興榮之時!


    那派去用來“保護陳酌”之人,還會不會堅定的站在齊睿這邊,就成了一個未知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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