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酌一路走過西市,也聽了一路對此事的議論。


    那些江湖客自然是義憤填膺,紛紛指責齊睿吝嗇封賞,令功臣寒心,隻是不知道有幾分是因為齊睿針對江湖人的怨氣,有幾分是真心為靈武軍覺得不值。


    但也有能看出齊睿此番的用意,而且還有一個非常合理的說法,那就是靈武軍本身就屬於地區軍閥類型,若是給予太多權力,恐生變故。


    這套說法也引得了許多人的讚成,你別說,這件事換一個話術其實聽著還挺合理的,隻是這些人包括陳酌自己,甚至父王的看法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顧諺承和靈武軍將士看見這封詔書之後的想法,要知道,靈武軍臥薪嚐膽二十年,一朝功成,即便顧諺承為的不是敕封,可靈武軍並非每個人都能這般毫無私心。


    陳酌甚至在想,顧諺承派顧樓萬裏送圖,除開表明收複武州這一重大戰果之外,也有邀功的成分在,這是從大局出發考慮。


    不論是更加順理成章以及合乎法理的掌控武州各郡,亦或是安撫手下連月征戰的將士,得到聖上擢升與敕封那都是最合理的。


    而齊睿的這一係列的操作下來,幾乎是將靈武軍得罪死了,甚至還很可能將顧諺承直接逼反!


    當然,陳酌清楚的知道在靈武軍中,顧諺承並非一言九鼎,靈武軍終究還是更加偏向世家聯合製,齊睿很有可能切入這一點,從靈武軍內部分散其權利,以讓靈武軍徹底受自己掌控。


    亦或是在明麵上將表麵功夫做的更好些,讓吏部研究出一套非常合理及體麵的敕封,以安撫很可能因顧諺承並未高升而產生不滿情緒的靈武軍,這都是當下比較好的處理方式。


    甚至齊睿還有著一個終極辦法,那就是直接空降指派一個頗有名望的貴胄直接統領或分散顧諺承的權力,進而掌握靈武軍大權,當然,這個辦法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有一些難度的!


    …………


    事實證明,齊睿這番操作確實引起了不少的爭議。


    到了第二日,陳酌奉太後召令入宮之時,也聽到許多官員在議論此事,就連太後在與他交談時都提到了此事:


    “哀家也認為此舉頗為不妥,中書省辛大人數次上諫皆被駁迴,真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麽!”


    陳酌坐於仁壽宮大殿殿下,也不敢接這話,畢竟人家太後說說這話那是可以的,陳酌可不能隨意評價這件事。


    畢竟雖然這是仁壽宮,是太後的地盤,可畢竟算是公共場合,要是陳酌真的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到時候就變成了臨王世子銳評皇帝詔令,直言太蠢了,不如我來!


    這可是能引起嚴重後果的,陳酌也不可能傻到往齊睿手裏遞把柄。


    太後自己說了半天,見陳酌也不搭話,隻是一個勁的點頭,倒也明白了陳酌的顧慮,於是沒再說這個話題,轉而道:


    “對了,你的傷勢如何了?”


    陳酌拱手行禮:“已經無大礙了,隻餘些許外傷未愈。”


    聞言,太後點了點頭:“那就好,哀家可是聽聞,禮部正著手布置你與芷兒的婚事,你有什麽想法??”


    這事陳酌自然也是知道的,齊睿的速度那叫一個快,自從武試之後此事定下,他就讓禮部去準備了。


    畢竟臨王世子與常寧長公主聯姻對於整個大楚來說都算是大事,而過了這麽久,正巧又遇上靈武軍收複失地之事,所謂雙喜臨門,甚至已經有不少官員上諫推進此事了。


    不過現在太後問這句話的含義可多得很,畢竟從一開始,太後就曾提過這件事,希望陳酌能夠奪得駙馬競選魁首,之後不論是“相守一生”亦或是“另尋所愛”太後都認了。


    因為她的首要目的是讓齊芷脫離皇家苦海,讓其不要淪為政治權力的犧牲品,而秋蔓堅信臨王府至少是個不錯的歸宿,所以有了兩人第一次相見時的交談。


    而時過境遷,在陳酌與齊芷大婚前夕,太後再度用試探的語氣問出了這句“你有什麽想法?”


    雖然曾親眼見過陳酌與齊芷二人相處的還算融洽,但太後心中仍有顧慮,希望陳酌能給一個準確的答複。


    陳酌起身,神色認真的行禮道:“長公主慧麗非常、知書達理,能迎娶長公主殿下是陳酌之幸!!”


    慧麗非常、知書達理,這是天下招婿詔書中對齊芷的評價,太後聽了陳酌的話,微微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既然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


    聞言,陳酌眉頭微皺,雖然太後以往也有這般自哀之語,可這迴聽著卻怎麽都不對勁,這種類似臨終托付的既視感是怎麽迴事?


    而且這次太後召自己入宮,居然沒有讓自己背詩,而是一直天南地北的聊天,好像就在嘮家常似的,這也非常奇怪。


    當然,其實最不尋常的就是太後今日有點太正經了,搞得陳酌都有些不習慣了,以往每次陳酌來仁壽宮,太後都喜歡捉弄他,今天卻說的全是正事,這太奇怪了……


    陳酌琢磨了兩下,這才開口道:“啟稟太後,陳酌自上次見過仁壽宮花苑之後,一直想再觀覽一次,不知太後可否應允??”


    聽了這話,太後頗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小事一樁,看你如此認真,哀家還以為是什麽重要之事呢!”


    陳酌又一次跟著太後到了花苑之中,不過這迴他可沒心情欣賞美景,在確定附近沒有其他閑雜人等,就連宮女都離得稍遠,隻有影兒隨行之後,陳酌語出驚人:


    “太後近日身體可是有恙??”


    這是陳酌最先需要確定的問題,雖然有慕容倩兮的壓製藥物,但太後自己的狀況終究是本人更加清楚,畢竟太後也是習過武的,而且還是南山派這種道門正宗。


    原本還想和陳酌閑聊幾句的太後聽了這話,也是微微一愣,倒是明白陳酌的用意了,但卻並未迴話,隻是淡淡的看了眼陳酌。


    這迴反倒是一旁的影兒有些著急了,連忙開口道:“太後近日總是感覺莫名的疲憊,有時一睡便是近一日,世子不是說有友人精通醫術嗎?可知這是為何?”


    “影兒!!”太後瞪了一眼影兒,示意她別再說了。


    影兒卻更加著急了,有史以來第一次違背了太後嚴肅的命令:


    “太後娘娘!您這些時日日漸消瘦,我問您緣由你也不說,也不讓我告訴長公主,今日臨王世子既然有所察覺,何不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呢?”


    “你!!”太後輕歎了一口氣:“哀家不過一把老骨頭,困於深宮二十年,這或許就是我的命運,又何必強求呢?”


    “您怎麽會是一把老骨頭呢,太後您常教導我,說這個年紀才是女人最好的年華,如今怎麽能這麽輕易的就放棄呢??”


    影兒看著比以往都更加自哀自歎的太後,眼眸中漸漸蒙上了水霧,這些時日,太後的狀態她自然是看在眼中。


    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次的狀況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太後的身體真的出現了大問題,因為以往的昏迷症狀已經逐漸成了一種常態,美名其曰疲憊。


    而且太後這些時日的表現也讓影兒確定,太後的身體確實出了大問題,因為太後不再召臨王世子入宮背詩了,而且說的話也是一副交代後事的語氣。


    可影兒自己雖然是宗師,可並不懂醫術,完全不知道太後身上發生了什麽,至於那些太醫,自然還是以前的那套說辭,而且太後還不讓自己將這些狀況告知長公主。


    如今臨王世子主動說起此事,影兒再也忍不住了,將近些時日發生的事和盤托出,而太後見此,倒也沒再阻止,而是在花苑涼亭中坐了下來。


    看見她的模樣,陳酌心中一跳,太後這番動作,配上其略顯蒼白的臉色,可太有遲暮者的感覺了,有一種隨風而倒的既視感,這讓陳酌深感不妙。


    雖然相信慕容倩兮的醫術,可她也曾說過,“生夢死”之毒本就詭異,出現變故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即便有了慕容倩兮的壓製性藥物,太後的生機本來也就是在倒計時了!


    陳酌聽完影兒的描述,沉默了許久,看太後的樣子,她應該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但“生夢死”之毒詭異,並不是尋常武者內視就可知曉的,而且就算察覺了,太後恐怕也不知道是何物。


    看著臉色蒼白的太後,陳酌甚至都開始懷疑她究竟還能不能撐到慕容倩兮將解藥研製出來了,他沉思了一陣,最終還是決定告訴太後真相。


    “其實…………太後您身體有恙的原因是因為…………中毒!!”


    此話一出,宛如平地驚雷,太後原本淡然的神情一瞬變的凝重,而原本隱隱帶著哭腔的影兒也一瞬收聲。


    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陳酌這話的意思,畢竟雖然她覺得那些太醫都是庸醫,給的診斷結論簡直離譜。


    可不得不說,太後娘娘確實表露過哀怨的情緒,雖然影兒覺得太後還是一個非常樂觀的人,但這二者也並非全然衝突,太醫的診斷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影兒萬萬沒想到,太後身體有恙,居然會是因為中毒??


    雖然影兒並不是專門負責此項,可仁壽宮防衛嚴密,對食物等把控也極其嚴格,太後怎麽可能中毒,而且她們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陳酌見二人的反應,倒也沒再賣關子,將“生夢死”之毒一事全盤托出,也說出了自己與齊芷二人的猜測,至於“萬門誅龍”一事自然是一筆帶過。


    突如其來的真相震的太後與影兒二人久久說不出話來,不過太後終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很快也冷靜了下來,可惜她的情緒卻並未變得積極:


    “原來如此嘛,可知曉了此事又如何?此毒既然如此了得,恐怕也沒那麽好解吧?”


    見太後情緒低落,雖然陳酌並不喜歡這種莫名給他人希望的感覺,慕容倩兮是肯定過解藥一定有效,可此時陳酌手裏什麽也沒有,給他人盲目的希望,最後卻如水中花般消散不見,陳酌不喜歡這種感覺。


    可太後情緒如此低落,陳酌還真害怕太後因為這種情緒反倒加劇“生夢死”毒性,這可就不妙了!!


    於是陳酌還是決定開口道:“太後也不必如此想法,陳酌先前說的那位友人,她恰巧就是百嶽中人,對天毒教非常熟悉,如今解藥的研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我還是希望太後能夠振作起來,撐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這應該也是長公主希望看到的!”


    陳酌說這番話時,語氣非常平靜,太後抬頭與他對視,她可以清楚的看見陳酌眼中堅定的神采,秋蔓仿佛又迴到那日初聞《春江花月夜》之時,那心靈的悸動之感。


    她不知道自己那已然死寂了二十年的心為何加速跳動,亦不明白陳酌的眼神為何那般清澈明亮,那樣的充滿力量,仿佛將她前半生孤寂的時光包含在內,又狠狠的丟出老遠。


    秋蔓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輕聲道:“好,我知道了,謝謝你,陳酌!!”


    陳酌鬆了口氣,看起來提起長公主還是一個好辦法,看太後的模樣,應該不會再沉浸在哀怨情緒中了,他微微一笑,接著安慰道:


    “其實太後大可放心,我那位朋友醫術超群,陳酌隻是不敢把話說的太過絕對,但解藥若能製出,應該是能解‘生夢死’之毒的!”


    一旁的影兒聞言有些激動:“真的嗎!!”


    “當然!”陳酌點了點頭。


    影兒原本在聽到太後身中奇毒之後就有些懵懵的,更別說陳酌還表示這毒來自天毒教,影兒作為武者,自然也是要了解江湖事,天毒教的毒她也是聽說過的,所以一時有些絕望。


    可聽到陳酌的這番話,影兒自然是非常激動,這代表著太後娘娘還有救,若是可以,影兒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太後的命!


    此時見陳酌再度肯定了解藥一事,影兒開心的像個孩子,抓著陳酌的手興奮的蹦蹦跳跳的,隨後又衝到秋蔓旁邊一把抱住了她,開心的道:


    “太後您聽到了嗎,您會沒事的!您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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