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弑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實在是擔憂此處的將領和那拒陽城的城守一樣,害怕出錯而不敢直接傳信。


    幸好蘇文弑的擔憂沒有成真,無論大隋的官僚體係如何複雜,至少軍隊還不至於在這種兩國隨時會開戰的情況下輕視此事。


    走過漫長的軍營後,蘇文弑被帶入了一頂大帳內,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大帳內除了一個白發蒼蒼半躺在床榻上的虛弱老人,並沒有任何將領。


    沒等蘇文弑搞清楚狀況,床榻上的老人聲音低啞的問道:


    “你從拒陽城來?”


    蘇文弑急忙執禮,猶豫了一下該怎麽稱唿老者後說道:


    “蘇文弑見過大人,晚生確從拒陽城來。”


    床榻上的老人點了點頭,想要坐直身子但是雙臂無力有些艱難,蘇文弑想也沒想便上前攙住老人,幫他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老人笑嗬嗬的問道:


    “你看到了?”


    蘇文弑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老人說的是什麽意思,對方問的自然是蘇文弑看到了安西鐵騎,但從老者的神態語氣上,似乎對這件事一點也不驚訝,這也就表明無論安西鐵騎出現在胤州是因為什麽,至少大隋軍方是知道這件事的。


    蘇文弑先是心中自嘲了一下,暗罵自己太過輕浮,原來那拒陽城守做的對,安西大軍的突然出現朝廷怎會不知,不過蘇文弑還是鬆了一口,至少不用擔心飛將軍的安危了。


    “是拒陽城守派你來的?”


    蘇文弑聽到這話心中一動,雖然自己可能會因為此事受到責罰,但不能把責任推卸到拒陽城守的頭上,到時候麵臨的責罰比現在還重,於是承認道:


    “迴大人,不是,全是晚生自作主張與城守大人無關。”


    床榻上的老人微微一愣,然後用渾濁的眼球看了一下蘇文弑身上皺皺巴巴的書生衣袍,心中了然的點頭道:


    “明白了,大隋官場就是這些,等你以後考取功名接觸到官場就清楚了。”


    蘇文弑點頭應是,不敢多言,畢竟自己如今還隻是一介布衣,總不能隨便跟一個軍中將領攀談朝廷官員的不是,不過似乎這老人不準備放過他,突然開口道:


    “你對於安西鐵騎突然出現在胤州怎麽看?”


    蘇文弑微微一愣,不解的看著眼前的老人,這些話他可不敢隨便說,說錯一句就是砍頭的大罪,似乎看出了蘇文弑的顧慮,老人溫和道:


    “但說無妨,這帳中隻有你我二人,就當陪我這個老家夥說說話,不會有別人知道。”


    聽到老人這些話後,蘇文弑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晚生對軍陣之事不甚了解,不過從前些日子聽到的一些風言風語中,晚生覺得,若是安西鐵騎此時跟大隋開戰,無論戰果如何,大隋都算。”


    說到這裏的蘇文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咬著牙說道:


    “輸了。”


    原本眼球渾濁的老人聽到最後兩個字之後,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審視著眼前的書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


    “看來我大隋的文人還沒迂腐到無可救藥,早先隻是聽說你們這些書生整日隻會搞什麽文聚,混跡於青樓,隻為了博取名聲混一個功名,沒想到還有你這種敢直言不諱的書呆子。”


    雖然老人話語中對於文人書生滿是不屑,但蘇文弑不得不承認老人說的沒錯,現在大隋的文人風氣確實孱弱,整天在邀集一些好友名妓開辦什麽文雅聚會,嘴上說著憂國憂民的大事,但真到了緊要關頭,這些人甚至有可能都不如田野間的農戶對朝廷更有幫助。


    至少農戶可以為朝廷種植糧食,兵源緊缺還可以參軍入伍,然而這些書生除了能夠罵罵敵人,諷刺自己朝廷的無能外,還真別指望他們能夠提起刀劍走上戰場。


    “你叫蘇文弑?”


    老人的問詢打斷了蘇文弑腦中的念頭,急忙應是。


    老人點了點頭道:


    “你覺得大隋官場如何?”


    蘇文弑皺眉,老人每一個問題都不是他這種平民可以隨意評判的,但想到自己剛才都說出大隋已經輸了的話,蘇文弑幹脆破罐子破摔道:


    “臃腫不堪。”


    “哦,怎麽說?”


    “大隋自立國至今五百餘年,整個大隋官場已然成為了一團密密麻麻的關係線,


    如果說立國之初,寒門子弟還有靠著考取功名出人頭地的機會,那麽現在的大隋寒門,早就沒了這個希望,


    像我這種家境貧寒的書生,也許能夠考取舉人進士的身份,但大人應該明白,那也隻是一個名頭,如果上麵沒有人,便需要金錢鋪路,但說到底用錢財鋪路頂多能夠混個閑職,大隋官場如今真正的實缺全都掌握在最上麵那層人手裏,


    這些位置早就被上麵的大人們留下,等著自家的子弟成年來填補,再往下的實缺便留給各自親近的官員,這些官員又會為自家的子侄留下位置,然後層層遞減,到最後,整個大隋官場便成了一個巨大的關係網,


    如果真要深究,從一個鄉縣的官員開始捋,關係甚至能夠捋到內閣,更有甚至,隻是在衙門掛個名號,吃著國家的俸祿,但人卻從未為朝廷做過任何事,


    所以晚生才會說,如今的大隋官場太過臃腫了。”


    床榻上的老人眼睛越來越來亮,書生口中的話若是傳出去,足夠他死上一百次,老人長出一口氣再次問道:


    “那你可有解決辦法?”


    蘇文弑苦笑搖頭道:


    “大人說笑了,別說晚生沒辦法,就算是聖人出世也沒辦法,大隋官場已經連成了一片,動一個說不定就動了大隋整個官場,誰碰誰死。”


    老人失望的微微點頭,然後蘇文弑突然說道: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老人感興趣的問道:


    “哦,什麽辦法?”


    蘇文弑抬起頭盯著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變、法。”


    此話一出,一直都顯得有些慵懶的老人,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散發出淩厲的氣勢壓得蘇文弑直接跪在地上,頭上不停的冒汗,


    變法這兩個字一直都是朝廷的大忌,自古以來有無數先賢進行過變法,然而多是以失敗告終,雖有成功者,但下場往往都極其淒慘,死後甚至會被掘墳虐屍。


    當朝監正李正也曾經想要變法,甚至得到了天奉皇帝的支持,然而麵對整個大隋朝野巨大的壓力,連天奉皇帝和李正都低下了頭顱,由此可見變法之艱難,如今一個布衣書生就敢妄言變法,簡直就是找死。


    之前抨擊官員的話,如果沒有人深究,也隻會被人當做書生的狂妄,但是變法絕對是個忌諱,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老人收起身上的氣勢,擺了擺手道:


    “今日就到此為止吧,老夫累了,你迴去吧。”


    跪在地上的蘇文弑長長出了一口氣道:


    “多謝大元帥,草民告辭。”


    老人微微一愣,頗感興趣的看著低著頭起身退出大帳的書生,他現在很好奇,這個書生是什麽時候猜出他身份的,如果是一開始就猜了出來,還敢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那就有意思了。


    楊剪想了想,然後對著空無一人的大帳說道:


    “去查查這個年輕人的底細,若是幹淨,也算是給李正送一個好苗子,能讓李正欠人情的機會可不多。”


    看似自言自語的話音落下,一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迴音應是。


    胤州大軍軍營三十裏外的官道旁,釋無雙已經率領大隋軍隊在此等候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昏,一名斥候從遠處疾馳而來,下馬跪地道:


    “稟大將軍,安西鐵騎距此不到百裏。”


    釋無雙聞言輕笑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曉,他起身看了看安西鐵騎來的方向,然後將目光看向身後數個臨時棚帳,裏麵休息的都是大隋的宗師高手,而最大的那個棚帳內有一個老和尚,似乎叫什麽慧生。


    收迴目光的釋無雙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女武神,嗬,好大的名頭,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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