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床邊的丫頭迴道:「今晚少主好不容易多吃了些東西,服了藥,有些睡意,可是一躺在床上,隻要一有點聲響就驚醒,扶柳就讓作主讓人都退下。」


    扶柳?!薛世英皺起眉頭,「她人呢?」


    「方才將湯藥送上後,說怕是吵了少主歇息,跪在外頭請罪了。」


    薛世英輕哼,「這節骨眼,還能想到這頭——」


    她站起身,直接走到門外,就見扶柳不顧寒氣,跪在青石板上,她不客氣的上前,用力踢了扶柳一腳,「少主的狀況根本離不了人,你這該死的奴才,倒是跟天借了膽,竟然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扶柳被踢住在地,一臉驚恐的又趕緊起身跪好,急急解釋,「夫人冤枉啊,是奴婢見少主一點聲響就驚醒,一心想讓少主好好睡一覺,這才鬥膽讓人退下,但奴婢沒離遠,就守在不遠處,一有聲響就能立刻趕至,方才少主一有聲音,扶柳也是第一個進屋去的,求夫人明察。」


    薛世英一臉怒氣難平的瞪著扶柳,這丫頭可以算是南宮家的老人,一家世代皆是南宮家的奴才,隨著南宮家姓。


    扶柳死去的爹是伺候南宮易的小廝,因陪著南宮易下江南議事出了意外死了,留下扶柳這個遺腹子,所以南宮府上下對待扶柳並不若一般的奴仆。


    想當年,南方碩死後,南宮易將她扶正,她清理家中下人,發賣轉送,特意盯著幾個老人,為的便是怕有二心,日後被反咬一口,所以一心隻想將人給送走或暗中處置,偏偏南宮易開了口,作主留下了幾人,其中之」便是扶柳和其在蔚房幹活的娘親。


    薛世英在青樓多年,對人總是多留了幾分心眼,不論扶柳死去的爹如何,扶柳和其娘親這些府內家生子,在她看來,都不是值得信賴之人,更別提扶柳還是南宮碩在世之時,安排在她最痛恨的南宮旭日房裏當丫鬟的人。


    南宮旭日死時,扶柳的娘親也去世幾年了,南宮易卻還是不打算發賣這個無父無母的丫頭。


    男人的心思,她怎麽會不明白?隻怕南宮易是看上了有幾分姿色的扶柳,但礙於年紀太小,這才沒有下手。


    薛世英忍著氣將人給留下,卻是將人丟到最熱最累的灶房當個燒火丫頭,每日做的是最粗重的活兒,沒機會再接近主子的院子,南宮易個性喜新厭舊,久了自然也忘了有這麽個小丫頭。


    沒想到半年前,兒子像是撞了邪似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三更半夜喧嚷更是家常便飯,府中接連換了好幾十個下人、丫鬟都伺候不好。


    她怒火中燒之餘,教訓發落了幾個不盡責的下人,從此之後,下人們雖不敢言,但薛世英也清楚沒人願意接近發了瘋的少主。


    扶柳當時是由府內管事南宮明帶到她跟前的,要不是如此,她都快要忘了還有這個丫頭。雖說對她曾經伺候過南宮旭日一事有些介懷,但為了兒子,也隻能勉為其難的用她一用。


    她打定主意若是扶柳一有錯,就算扶柳死去的爹對南宮易有恩,她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將人發賣出府。


    偏偏扶柳真有幾分本事,兒子在她照料下好轉了起來,她才稍放了下心,怎知今日又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方才正院才有刺客,人未抓到,兒子又受到驚嚇,薛世英不禁覺得心力交瘁。


    見薛世英臉色不好,扶柳連忙磕著頭,「夫人,扶柳鬥膽進言,看少主情況,似乎並非因病所致。奴婢聽聞,穆家家主如今再臨景城,不如夫人派人請穆家家主前來府中一趟。奴婢的娘生前曾說過,穆家的玄幻之術,就算是癡兒都能醫好,若穆家家主出手,少主肯定能好。」


    不提還好,一提此事,薛世英又是一陣氣惱。


    她不是沒想過求助於穆意謹,早在兒子發病之初,她就讓夫君派人去請,偏偏人家不當一迴事,南宮易雖貴為城主,竟也拿穆意謹沒半點辦法,她甚至親自去請,最後卻被當麵狠狠的諷刺一番。


    說什麽東北三大家族之首,薛世英憤恨的心想,說到底南宮家在當年那場大火後就現了敗象,原還以為可以趁著重新養育寶馬重振聲勢,偏偏貢馬又出了亂子,看來她得做好最壞的打算,別真弄到獲了罪,連命都不保。


    她不由緊握雙手,心頭發顫,這一生她為達目的,做了不少壞事,她從不信什麽鬼神,也不信報應,隻圖此生在這個世上風風光光,富貴榮華,但如今這一切……她突然覺得通體生寒,難道,這世上真有報應?


    這念頭一冒出來,她立刻咬了下牙,搖了搖頭,她真是胡塗了,這時候怎麽可以胡思亂想,自亂陣腳,她機關算盡,出身青樓卻能坐上城主夫人之位,肯定是受老天厚愛,不能在這個時候懷疑起自己。


    「穆家家主去又複返又如何?隻知待在青樓裏,醉死溫柔鄉,我就不信這樣的穆家家主能有什麽本事。」薛世英冷著臉,「派人快馬加鞭給城主送消息,說是少主發了病,讓城主盡快迴城。」


    「是。」南宮明立刻上前應話。


    「方才闖進內院的人捉到了沒有?」


    「迴夫人,已派人去追,」南宮明迴道:「但還未有消息。」


    「一群廢物!」薛世英忍不住啐了一聲。


    南宮明低下頭,沒有多言。終究是青樓出身的女子,這些年隻顧著與南宮易後宅的鶯鶯燕燕爭鬧,弄得府中烏煙瘴氣,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如今南宮家的貢馬出了事,事情可大可小,若朝廷不怪罪,自然無事,但若朝廷怪罪,滅了南宮一門也不是不可能,但夫人如今想的卻是將城主叫迴,隻為了一個扶不上牆的懦弱二世祖。


    他內心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第十三章 這些年你在哪裏】


    南宮府裏燈火通明,穆意謹早已躍上後院最僻靜處的一座高塔,一臉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的看著府內一團混亂。


    「我們腳下踩的高塔可是南宮家的祠堂,我剛才發現後頭竟有個狗洞能讓狗爬進去,可見這間祠堂就跟南宮家一般,已現敗象。」穆意謹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人,見他沒迴應也不介意,「裏頭供奉著南宮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若讓我爹娘知道我的雙足踩在南宮家祖先們的頭上,會斥我失敬的。」


    「後代子孫陰私之事做盡,南宮家祖先早已沒了顏麵,還有何失敬可言?」


    穆意謹一笑,「我非南宮家子孫,不便多言,隻是今日我聲東擊西又幫了你一次,你怎麽謝我?」


    「我從未開口向你求助。」


    穆意謹淺笑,普天之下,能夠如此高傲跟他說話的人還真算不出幾個。「就當我多管閑事,我也不敢再讓你欠我些什麽,不過你也真夠狠的,我讓你易了容去醫治南宮家的貢馬,你倒好,毒死一匹就算了,竟然全都下毒手,你是存心要毀了南宮家?」


    寒風拂來,一聲似笑非笑的冷哼後,穆意謹身旁的黑衣人飛身離開。


    穆意謹臉上的笑意盡失,這聲不屑的冷哼是……真要毀了南宮家?!


    他翻了個白眼,早知道此人是個瘋子,隻是不知道瘋得如此徹底。


    心神一定,他飛身追了上去,無懼那雙總是陰惻惻看人的雙眼,在狹窄的胡同裏擋住了人。他是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把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


    穆意謹此刻不由得慶幸,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天地之大,這個家夥終也有想


    要歸宿之地。


    「夏家就在前頭,若你不想引人注意,就好好說清楚。」穆意謹壓低聲音,「隻是我現在該如何喚你?是我姑母最愛喚你的一聲太陽,還是表哥,抑或是——南宮旭日?」


    南宮旭日麵無表情,顯得不近人情又疏離,他向來不受威脅,但他如今確實有了軟肋,不想驚擾了夏家人。「你想我說什麽?」


    「就先跟我說說,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裏?」


    「就在你方才雙足所踏之下。」


    穆意謹一驚,「你躲在祠堂之中?」無怪乎自己雖算出南宮旭日命不該絕,但派出去的人卻怎麽也尋不著他的蹤影。


    「不是躲,而是被關在暗無天地的祠堂密室。五年前,我中了陀羅散,出現幻聽、幻影,時而清醒,時而胡塗,被南宮易關入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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