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歌前,箭傷養了好久,劉邦才能起來,但是,他也覺得身體大不如以前,隻是硬撐著,硬撐著接受打贏英布的慶典,硬撐著返迴沛縣,硬撐著衣錦還鄉。


    那裏曹氏還開著酒館,曾經曹氏是一位年輕的婦人,熱情,風情又直爽。


    那是劉季節年輕時候喜歡過的女子。


    劉肥出生後,劉邦第一次做父親,抱著兒子對孩子母親說:“兒子都有了,你還不嫁給我?”


    女子鄭重言道:“我可以養兒子,也可以養你,但是你那些兄弟不能這輩子都讓我養著,你離開他們我就嫁你。”


    劉邦看著風情的女子和胖胖的兒子,下定了決心要離開他那些兄弟,可是他剛出門,就看到窮得上無片瓦下與立錐的兄弟們拿著湊來的秦半兩和散碎銀子,愁眉苦臉的商量著這麽點錢該怎麽給季兄辦一個像樣的婚禮。


    他麵對這樣的兄弟,實在沒有辦法離開。


    她就真的沒有嫁他。


    後來,他娶了別人為妻。後來他有了無數國色天香的美人兒。


    這次迴鄉,他對她說:“做我的妃子,不過是一個享受榮華富貴的名譽而已,不給你,也要給別人,我真心給,你為什麽不要?”


    她說:“我不要,不是因為我不喜歡榮華富貴,而是因為我既然沒有與你共苦,所以不該與你同甘,有人既然拿著性命在做你的妻子,別人就沒有辦法跟她爭。”


    當時他一無所有,人家不嫁他,如今他擁有天下,人家還是不嫁。


    到底怎麽改變過。


    ……


    硬撐著唱完那首大風歌,劉邦再次病倒。


    未央宮裏的大漢帝王,枯瘦的手指握住柔軟絲滑的錦被,以前破舊的衣衫裏是飽滿得帶著光澤的肌膚,如今是帶著光澤的錦衣下暗淡的生命。


    一路從平民走到帝王的劉邦被最後一棵稻草壓垮,那根稻草的名字叫:盧綰叛變。


    ……


    小時候盧綰不肯上村學,家人哄他:“去了可以找劉季。”


    小時候劉季不肯上村學,家人哄騙他:“去了可以找盧綰。”


    劉家決定讓劉交去上好些的學校,用劉季繼續讀書的機會做代價,盧綰已經交了束修,家人讓盧綰去,他死活不肯,一口咬定劉季不去他也不去。


    劉季一家從豐縣搬家去沛縣,盧綰送了還送,送了還送,送到一個小孩不能自己迴家,隻好把他也抱到車上去。


    劉季聽了信陵君的故事,一個人打個包裹從家裏溜出去找他的大俠,一個人走在去魏地的路上,路上盧綰追過來,說:“家裏把他鎖起來了,好不容易才翻牆逃出來。”劉季勸他迴去,盧綰哭著臉說:“順便打死了家裏兩隻下蛋的雞,打算路上帶著當幹糧吃,現在迴去,非得被父母打死。”劉季隻好帶他一起走。


    少年的盧綰衝到劉季麵前問:“鄭女有什麽不好,你為什麽不喜歡?”


    劉季坐在河邊用手托著腮用石子砸著水,愁腸百結,吐露心底最私秘的心事說:“鄭女很好,楚女很好每個姑娘都很好,麻煩的是我現在根本不清楚自己喜歡的是少女還是少年?”


    盧綰泄氣陪他一起他麵對現實:“那實在很麻煩,偏偏你又招姑娘們喜歡。”


    兩個人坐在河邊發愁最後,還是盧綰說:“大不了,我去追喜歡你的鄭女,你慢慢想你喜歡的是女子還是少年。”


    劉季一把抱住盧綰:“你不罵我混蛋?”


    盧綰:“可是每次幫我打架的都是這個混蛋的劉季啊。”


    ……


    劉季牽來一匹高頭大馬:“盧綰,你的新婚禮物,喜歡不喜歡,我說過讓你做豐縣第一個高頭大馬的新郎。”


    盧綰:“劉季你答應張耳做那麽危險的事情,就是為了為我掙一匹馬?”


    劉季:“感動嗎?”


    盧綰:“以後不許做,我倆同時出生的,萬一你不小心死了,我說不定也得陪著。”


    劉季:“結婚能不能說點兒吉利的。”


    漢王宮,劉季:“盧綰他們跟我行禮,你沒事也跟著做什麽?你還把我當兄弟嗎?”


    盧綰:“你還把我當兄弟嗎?當的話就把我看得跟他們一樣。”


    因為是跟盧綰明麵上眾所周知的要好,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很多好處盧綰都不方便爭,他有顧慮,他不想劉季難做,所以常常是他就妥協,所以,他一直到老都還在征戰,卻沒有留下耀眼的功績。


    盧綰毫不在意:“你那個漢王當這麽難,我做什麽威福?等你真做了天子,我再作威作福也不晚。”


    韓信初拜將時候,整個漢營的人隻有兩個不曾與他為難,曹參是受蕭何所托,而盧綰也不是多麽服氣,他純粹隻是因為不想劉季為難。


    可是,未央宮裏。


    終於,盧綰艱澀的哆嗦著嘴唇,一輩子掛在嘴邊的劉季改成了“陛下”,劉邦失去了幾乎陪伴了一生的朋友,那還是盧綰的聲音,聽起來卻無比陌生。


    盧綰反了。


    盧綰?


    一直以來,盧綰在他身邊他都覺得天經地義,他反了。


    征戰了一輩子的劉邦,項羽箭下,英布陣前都活下來的劉邦,就被這個消息一下子擊倒,再也沒有起來,他被這個消息徹底擊垮。


    同樣的迴憶在另一個人那裏同樣鮮活。


    盧綰在匈奴,在周邊陌生的歌聲中。


    他聽到身邊一個漢軍說:“我還是不能相信我們將軍會反。”


    盧綰喃喃到:“大將軍反?連我都能被逼反,還有誰不能?可是,我還是想求上天保佑他,保佑他活著,他終究會明白的,他死了,我才真的迴不去了。”


    他認識劉季,在韓信至前,在張良之前,在蕭何曹參至前,他出生就認識的劉季,他們一起走路,一起散步,一起淘鳥,一起捉魚的劉季,他比他們還要理解他。他知道,隻要那個大漢天子裏還有一點兒劉季的靈魂,他會明白的,他會聽自己解釋的,他會知道自己不得已,他會有機會迴去中原的。


    然後傳來漢王去世的消息,他的劉季……盧綰直接哭得昏了過去。


    劉邦下的最後一個令是:“把樊噲抓起來。”如果連盧綰都可以反,誰不能反呢?


    這個最會用人的帝王到最後無人可用。


    這位一輩子都有兄弟的人,不管多麽窮困潦倒兄弟們都不離不棄的人,最後眾叛親離。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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