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


    一片祥和喜慶的音樂,韓信以為看到的是漢王,不想那個蟒袍玉帶的人是自己,身邊無數人對他高唿:“大王!”


    一步一步走到玉階上。


    他原先還能聽到聲音喊:這就是你的攻必克戰必取嗎?出爾反爾!狡詐!然後那些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淡,終於被祥和的絲竹所代替。


    後來身邊全部的聲音都是大王英明。


    忽然鍾鼓停了,對麵城樓上還有敵人,距離太遠,看不清那是楚漢的哪一邊,但分明知道那是敵人,隻看到長華被押了上來,有聲音對著他唿喊;齊王,你投降不投降?


    而自己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任憑女子被推入大鼎中的沸水。


    身邊的穿著鳳冠霞帔的月姬撲到城樓欄杆上唿喊:長華姐姐!


    豁然迴頭不認識一樣看著他:“你怎麽這樣?你竟然是這種人?她明明是為了你才去做人質的……你不知道嗎?”


    她哭得撕心裂肺,掙紮著要跳下城樓。


    韓信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把王後拉開,以後沒有寡人命令不許帶王後出現。“


    一位白發的婆婆被押上來,一個聲音問:”韓信,你認識他嗎?那位淮陰的漂母,如果不是她,你早就餓死了。你不投降,她就沒命了!“


    他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可笑!她跟寡人非親非故,能威脅得了寡人嗎?曾經項羽用親生父親有沒有威脅了漢王?“


    他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因為生氣顫顫巍巍的說:”韓孺子,這就是你當年的報答嗎?”


    他聽到自己冰冷的聲音繼續:“不過是一位尋常婦人,因寡人而死是她的福氣,寡人會為她修廟宇,讓她進太廟,天下人不知道多少人會羨慕她,稱讚我的仁德。更何況,寡人會為她複仇。”


    他看到漢王被推上來,看著他笑:“好好好,你比我狠!阿翁我願賭服輸。這樣的人天下還真找不出第二個,真是國士無雙啊……”


    他看到蕭何被押上來,自己迎上去:“從此丞相做寡人的丞相,如何?”


    蕭何:“呸!蕭何有眼無珠……漢王,蕭何對不住你”……忽然一道寒光,蕭何取出匕首直接刺向自己雙目……


    夏侯嬰一頭撞向大殿前的金柱:“都是我害了你們,我當初就不該救這匹中山狼……”


    曹參出現,無數的人試圖阻止他,讓他快去逃命,曹參逆著人流而來,踏著重重屍骨走進大殿,沉著而冷靜的質問:“韓信,漢那裏虧待你?”


    蒯徹的聲音:“自古成王敗寇,誰讓你們不肯早投明主?”


    下一滴沙漏滴下的瞬間,曹參被推了出去。


    那個韓信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目光中猶如千年的寒冰。他聽見自己聲音裏沒有半絲溫度,他說:“蒯徹先生,我想他們是想不明白的,要不你去跟他們說說。”


    蒯徹:“他們人都死了,大王讓我去哪裏說?”


    忽然蒯徹大驚失色,下一刻,蒯徹也倒在了血泊裏。


    那個韓信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蒯徹,變臉比翻書還快,立即淚如雨下,哭得痛斷肝腸,聞者落淚:“都是蒯徹說寡人背漢的,寡人悔之晚矣,隻能殺了他,也算是為古人報仇。”


    一陣自己最熟悉不過的刀兵和戰場。


    自己坐在更高的王座上。


    黃鍾大呂再一次響過。


    他站在淩雲的高台上。


    底下高唿:萬歲!


    公元前196年,長安,正午時分。


    長安的宮殿,寬廣,陌生,雄偉。


    雄渾的宮門被衛士拉開,裏麵正準備一場宴飲。


    陽光照進深深的宮室,同時送進來一個人,一個漢人男子,高,消瘦,著黑色曲裾深衣,一步步走進宮殿的門。


    那人一身帝王的冠冕,竟然是完全陌生的韓信。


    長安的宮殿是最新最為華麗的宮殿。


    宮殿中的鍾室是規格最高的宴飲之地。


    編鍾是規格最高的禮器,此刻奏出的是迎接天子的大雅之樂。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侍者模樣的人走到韓信跟前前,拿起桌上擺放的玉壺倒了杯酒,是上好豐酒,清冽醇厚。


    他對著韓信點點頭,很明顯的信號,一切都準備好了,可以開宴。


    最高規格的編鍾已經奏響迎賓客,可是祥和的樂音中彌漫著殺氣,埋伏的刀斧手已經從桌案後,刀劍在帷幔後顯出形跡,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是一個騙局,這在漢家曆史上本來是一代戰神韓信的終章。


    但這一次,同一個時間,同一場宴飲,他是布局的那個人,是下命令的那個人,是舉起來的屠刀的那個人……


    那是他對著他的忠臣與良將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現場。


    如果他真的要做帝王,那是通往他的帝王路,跟別人的一樣而已,甚至也說不上更殘酷。


    堆積如山的功勞。


    空空如也的點兵場。


    十室九空的國土,


    白骨累累的道路。


    山埋伏,水埋伏,兵策不及帝王謀,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可以成為兵仙,也可以成為帝王,他會怎麽選?


    ……


    吳重言看著那一切,想到後世無數人議論韓信為什麽不三分天下,為什麽不自立為王,卻並沒有人討論如果他走那樣的一條路,他會變成怎樣的人。


    他一路走來會犧牲掉多少,在這一步一步的犧牲裏,他會變成誰?


    當他的屠刀舉起,刀鋒是向著誰的?


    ……


    田橫看到那一幕,一副了悟的神情,還帶著一絲鄙視,說:“原來你要的是這個,那就難怪了?為了這個位子逼死同僚算得了什麽?”


    長華已經別過麵孔,他隻是說:“世人都說始皇帝殘忍,原來誰做這個位子都一樣。”


    吳重言傻了一樣看著那個時空,誰?那些來參加宴會的人是誰?


    就跟他的戰場一樣,一樣的風格,所有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參加宴會的人並不知道這裏已經是人為刀俎。


    若韓信為王為帝,他的屠刀會揮向誰?


    ……


    麵前的畫麵驟然一黑。


    韓信自己主動離開了那個空間。


    這個世界裏的韓信也已經冷汗淋漓。


    “誰?你為帝王除去了誰?”隻有他自己看到了宴飲中作為魚肉的來賓,看到的那一刻他立即退出,本能拒絕。


    吳重言心中一片絕望,沒有用了,他為帝王的那個前景已經植入這個世界中的韓信的內心。


    本來,如果曆史書上的記載還有一點兒可信,韓信對於蒯徹的建議本來就是猶豫過的。


    若這一幕植入腦海,讓他深信成為帝王成為可能。他更不會拒絕。


    那以後會是怎樣的曆史?那個曆史中他又是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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