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陳餘,虜趙王以後。趙將李左車也被綁縛過來的。


    他並沒有穿盔甲,一身家常的衣服,眼神裏沒有一絲恐懼,也不見仇恨,甚至不是視死如歸的悲壯,麵對著得勝的對手,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悲哀,更多的是恬靜和坦然,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感覺。


    將軍在不打仗的時候,應該是這樣的吧,帶著穿過了生死的安詳,猶如林下的高士。


    韓信看著李左車,隻是覺得昔日破匈奴戰淝水李牧將軍如果手沒有殘疾的話,就應該是眼前李左車的樣子。


    “不可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賞千金。”這是他的嚴令。


    “幸虧守城的不是廣武君。”這是他的原話。


    所以,當李左車被綁至營帳,當韓信拿著長劍一步步的走去,當李左車平靜的閉上眼睛------沒有人懷疑他會手刃敵將。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他們覺得像是又看了一次背水之戰一樣的不可思議。


    韓信親手為他割了繩索,然後竟然是扶著他坐到他三軍主坐的位子上,然後,竟然還把自己錦袍親手給他披上。


    然後,在拜將台上對著君王也隻是受禮的人竟然對著他的手下拜將深深的失了一禮。


    一直在漢營的漢軍將領就像是當初漢中拜將一樣不可思議的看著看著韓信一絲不苟的對著李左車演繹著禮節的完美和高貴。


    饒是兵刃加身,死到臨頭依然麵不改色的廣武君也由得有些驚訝,問:“敗軍之將,何必如此相待?”


    於是韓信無比謙虛客氣詢問廣武君:“仆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


    廣武君李左車更加客氣:“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


    韓信:“仆聞之,百裏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他堅持:“仆委心歸計,原足下勿辭。”


    廣武君這才說了一段千古名言,也是軍策:“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原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弊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裏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喧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


    他這一席話侃侃談完,甲兵環列,猛將雲集的漢營靜得好像是千年的空寂之山,了無人語,隻有他醇厚的聲音長風一般的在秋高氣爽的關隘間迴旋。


    半晌,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那是韓信曰:“善。”


    歡聲雷動裏,沒有人看見蒯徹悄悄的走出了大帳,稽首謝蒼天。他終於遇到了他看得上的主君。


    ……


    李左車走進已經換了主人的趙王宮,蒯徹正說:“大將軍備下來的那些問題,以在下看,燕王能問十分之一就不錯了,如果燕王是大將軍,那我們也不用提說服他這個主意了。”


    李左車看到蒯徹轉身就走。


    蒯徹連忙說:我走,我走還不行,李將軍戰亂之時還想著送我這個使者離開,是為高義,你是該氣我出賣你行蹤,可要不是我這個小人出賣你,你能在這裏談兵,你又為那個昏君盡忠了,你們李家為昏君盡忠遺傳一樣。


    李左車繼續朝外走。


    蒯徹連忙告退。


    李左車看蒯徹走了,才又迴來,迴來看到韓信拜托給自己的軍務,再次驚訝,就算自己歸降,也是剛認識沒有三天,怎麽就放心把漢軍的軍務機密全數告知。


    這……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都不用先告知漢王等到迴文再移交嗎?\\\"李左車詫異。


    張蒼在旁解釋:“漢王把漢軍軍務交給大將軍的時候,可是拜將的當天。”


    言下之意,等了三天才委托他已經不算早。


    可見,漢軍對人的信任是有傳統的。


    李左車坐在韓信的位置,一目十行看看到滎陽的戰報,剛看完第二卷,立即避席二起,說:“大將軍,請許我收迴前言的話。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可能。”


    韓信:“蒯徹今日出發去燕,不日就會燕國消息傳來。”他把李左車差點要了自己性命的軍冊放到桌案上,輕聲說:“不是所有的良策都是這等命運。”


    李左車:“將軍曾侍項王,以為項王用兵之才如何?”


    韓信:“當今之世,無人能出其右。”


    李左車:“漢王是用兵奇才嗎?”


    韓信:“漢王將兵,不過十萬。”


    李左車:“以項王用兵之才,就是白起,李牧重生,放到漢王的位置,能撐到今天已經難得,你竟然還指望漢王能撐到你一舉拿下燕齊兩國嗎?”


    韓信:“李將軍擔心滎陽戰事吃緊,漢王隨時會調兵迴去。”


    李左車看著那些戰報:“依我之見,滎陽旦夕告破。”


    韓信:“就算滎陽破了,漢王也會再想別的辦法拖住楚軍。若非實在萬不得已,漢王是不會來的。”


    果然,一連幾天,都沒有漢王的使者過來。


    不日傳來的消息韓信從廣武君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


    不戰而屈人之兵。


    不在是兵法上的憧憬。


    那是兵成之為“法”所追求的境界,用兵的做高境界。


    本來以為那隻是追求,這一次在幾乎不可能的條件下那麽真實的在所有人的麵前幾乎完美的演繹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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