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八月初。


    天氣熱得讓所有描寫天熱的詞語都有了實體。


    太陽玩命一般的曬,熱死人不償命,熱死幾個算幾個一般。


    吹過來的都是熱風,風裏的熱浪能片刻吸走人身上所有的水分。


    就連狗都熱得癱在地上,拿骨頭誘惑都爬不起來。


    拉車的馬熱得罷工,寧肯被鞭子抽死也不肯再前行半步。


    這樣的天氣下,樊噲的處境已經不能用慘來形容了。


    他整個人熱得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汗水洶湧如漿,從頭臉流到胳膊,再順著指尖流到鞭子上,鞭子已經被汗水浸得透濕,汗水順著鞭子的末梢一滴滴滴下來,滴到新修好的那小小一截棧道上。


    鞭子下的軍士們看起來並不比死了好多少,長大口喘氣,別說修築棧道,能有個唿吸就不錯了。


    樊噲終於連鞭子也揮不動了,看著那一群螞蟻一樣的人。


    “算了算了,老子迴去領個軍法也落個痛快,你們都歇會兒吧,別他媽修了,誰還看不出來,那個混蛋大將軍就是存心整我!”樊噲憤憤。


    就在此時,沒有早一刻鍾也沒有晚一刻鍾,聽得後麵一個聲音:“我很閑嗎?有時間存心整你?”


    已經筋疲力盡的樊噲將軍看到這個聲音的主人,簡直就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般,他最先冒出來的一個念頭是,這個距離,把他一腳踢飛到棧道下邊,他應該爬不出來吧。


    就在他忍這個念頭忍得很辛苦的時候,那個人要死不死又說了一句讓他更忍不住的話:“報一下棧道修建速度。”


    樊噲不是不肯忍住,是真的忍不住了,連聲音都是帶火氣的:“你有眼睛不會自己看嗎?有本事,你自己修一個給我看啊。”


    那個聲音還是若無其事的說:“想來樊將軍也著實辛苦,不如休息片刻,我來代替你監工。”


    然後樊噲看到韓信就拿過自己的鞭子,就站在自己站過的位置上,就真的監起工來。


    樊噲實在氣不打一處來:“你,認真的,要從這裏修好路,再從這裏出去?”


    韓信點頭。


    樊噲喊:“把人帶上來。”


    兩個人被背縛雙手帶來:“章邯的細作,抓住了兩個,跑了一個。”


    “山路難行,他們又熟悉路,跑了也不能怪將軍,能抓住兩個已經很不錯啦。”韓信竟然還能不急不慢這樣說話。


    樊噲急得團團轉:“我知道拜將台下我得罪你,你生氣,你生氣也不能真聽不懂人話呀?你到底知不知道,章邯從七月……七月!從我剛開始修棧道就已經擋住了來往商旅,就已經封了陳倉故道,那條年久失修,多少年都沒人走的破路他還封了,我們動都沒有動,他就開始準備了。細作說從我們剛入川,我們都還沒想出去這迴事,章邯哪個屬狐狸的就已經把細作派來了,你自己說即便我們修好,那邊也已經有了防備萬全,還有什麽用? 子午穀的出口在塞國,現在是司馬欣的地盤,司馬欣又相對比較弱一點,本來在那裏出兵沒什麽,但這麽一修路,章邯他們發現了動靜,調兵馬過去太容易了!……莫非,樊噲一下子激動起來,自從接到修棧道的任務完成他光顧著氣韓信了,根本就沒有認真想過,如今說著說著思緒理清,他似乎明白過來:“你修棧道是故作迷陣,你是打算是從別的路出兵……你早說啊,從哪裏?”


    樊噲用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的經驗條件反射一般說下去:“褒斜太小,儻駱太短,陳倉年久失修不算,關口還有陳兵,……莫非你想走漢水,繞祁山道,那也太遠了,這個方法 我們也想過,但都是最章邯的地盤,即便是奪下城池,也會被奪迴去。”


    “樊將軍這麽想?”韓信問。


    “這是我想的嗎,是事實!。”樊噲飛快迴答。


    “所以,章邯也會承認這個事實是不是?”再次反問。


    “難道你要攻其不備,祁山道遠,也未必繞不過去。那,你隻派曹參一個人可不夠。”樊噲和盤托出自己的判斷。


    韓信已經看到樊噲最大的好,不管對你本人有多少不滿,但隻要事關漢軍,樊噲將軍所有的擔憂和意見都沒有半點隱瞞。他直接說自己全部的想法。


    “曹參現在已臨漢水,他帶人從陸地上攻下汴,剩下差不多有五千人是適合水上作戰的,留給將軍,從水上攻西縣,可好?”韓信不再隱瞞。


    樊噲眼睛果然亮了:“什麽時候?”


    “兵貴……”


    “我知道兵貴神速,三天後?五天後?十天後也行!”樊噲急切地說,等不及韓信把話說完,他盼著出兵已經快盼出病來。


    “……神速!” 韓信後邊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樊噲眼睛驟然奇亮無比:“明日?這……太快了!太神速了!”


    韓信:“此刻!”


    “此刻?!”樊噲以為自己聽錯。


    “曹參應該剛收到取下汴的軍令,而且在漢水邊留給你的五千精兵這兩天也要到了,你如果慢個一天半天,那曹參取過來的城池說不定就又被奪走了。”韓信說。


    “弟兄們!”樊噲立即吆喝起來。


    “弟兄們不走,你走。理由是你因為修棧道不利跟我迴去受罰。”韓信繼續說。


    樊噲那一個“走”字還沒有出口就被這句話生生賭在了喉嚨裏。


    恰在此時,有軍士喊起來:“不好了,細作逃了。”


    韓信:“隨便追一追,別真追上,需要細作會把樊將軍修棧道的消息和進度報告給章邯。”


    樊噲這麽快就忘記了他剛剛還想把這個家夥踢下棧道,他高興得直拍大腿:“好!這樣好!這樣,章邯那個狐狸再聰明也不會想到老子會那麽快出現在西縣城下。”


    韓信笑笑,囑咐:“樊將軍去攻打西縣的時候再把鑼鼓帶上,所有的旗幟能帶多少帶多少。也告訴曹參,進攻時候能擺多少陣仗就擺多大陣仗。”


    剛覺得自己明白過來的樊噲又糊塗了:“啊?!你不是說真打嗎?我跟曹參水陸並進,帶的都是現有的精兵。”


    “對,精兵!真打!我要下汴和西縣城池。”韓信再次確認。


    “可你一說讓我大張旗鼓,我怎麽覺得那麽虛張聲勢呢。”樊噲問。


    “大張旗鼓,真打威風點不好嗎?”


    樊噲覺得這個不像解釋,本能地覺得哪裏有點兒不對,可是想了半天卻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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