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和的話音已經落下良久,可大殿內卻依舊無聲。


    能進入大殿站班和議事的,官職都不低且沒有一個是傻子。


    被安慶和駭人的言辭砸得暈暈乎乎後,稍稍品了品滋味,就發現這話根本沒法接,而且怎麽琢磨都覺得事情透著詭異和荒誕。


    大燕別管是不是形勢不好,好歹也是一國。


    安家的幾個郎君居然不願接手。


    這一點上若說是有自知之明,也能勉強算個理由。


    但安慶和說得全是揚敵之銳氣的說辭,並且話裏話外隱隱透著好似要降的意思。


    這實在太過荒謬。


    不提安慶和這些若是放在軍中堪比擾亂軍心要被砍頭的說辭。


    單單是有要降的意思,殿內的眾人就沒法理解安慶和是怎麽想的。


    安祿山之前幹了什麽事,難道安慶和心裏一點沒數嗎?


    從長安城裏抓來的宗室之人,以及唐庭大臣的家眷,殺了不下千人之數。


    這是與李家和唐庭的朝臣結成了死仇。


    大燕國誰都能降,唯獨安家人不能降。


    降過去的下場比死在戰陣上還要慘。


    若是降到遼東那邊,遼東那位到底是什麽心思,沒人能說的準。


    不過無非就是兩種情況,遼東還聽唐庭的,把人給交出去。


    遼東不聽唐庭的,為了收服河北的勢力,避免生出摞亂,也會悄悄弄死安家人。


    就算是那位看著安慶緒的顏麵,至多也是給弄到倭國去。


    這樣一來,無非是留一條性命苟延殘喘罷了,再看不到中原大好的世間繁華與壯闊山河。


    安慶和要麽是瘋了,要麽是聽了誰的蠱惑才會有這樣的心思。


    不過不管是什麽原因使安慶和有這樣的想法,這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他們不似下手最狠的孫孝哲,對百姓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而且他們手裏並不是軍兵都拚光了,不管是唐庭還是遼東,都要考慮著不能把他們逼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他們降過去,或許權勢沒有以前大,但性命絕對無憂,甚至是在財帛上都不受什麽影響。


    此外,眾人對安慶和死不死不關心,但殿內擺了這麽多金銀,到底是個什麽意思還沒琢磨明白。


    因此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等著安慶和解釋這些金銀,以及口中所說那個未言明的法子到底是什麽。


    但安祿山生前畢竟對下邊的人都不薄,有些人還是念著些舊情。


    尤其是一些安祿山的異姓假子,思來想去覺得舍棄大燕已經有些對不起安祿山。


    若是不再提醒一下安家的幾個郎君,有些太不是人。


    而老將蔡希德也終究念著安祿山對他還不錯,屢次戰敗都沒對其治罪,與一些安祿山的異姓假子所想差不多。


    在殿內陷入沉默良久後,安祿山的幾個異姓假子和蔡希德同時邁步出了班位。


    蔡希德的資曆高,幾個假子見他也出來,全都拱手示意讓他先說。


    蔡希德也沒客氣,對幾人點點頭後,對安慶和開口道:“大燕局勢確實危急,但拚一拚也未必沒有生路。


    最主要的是,大燕與唐庭已經殺出了火氣。


    尤其是陛下在世之時,可是收了不少宗室之人的性命。


    九郎君也該考慮考慮,咱們打算收手,那邊會不會同意。”


    “蔡將軍所言極為有理,幾位郎君要想想這個該如何應對。”


    與蔡希德和史思明一直跟李光弼死磕的異姓假子之一張忠誌先是附和了一句,隨後臉色凝重的繼續道:“現在形勢雖不好,但我等還未到兵盡糧絕之時。


    幾位郎君暫且莫要驚慌,思慮個萬全之策在做決斷。”


    另外一個異姓假子張孝忠接口道:“九郎君之意,我等都能聽得出來。


    現在大燕掌控之地並不算小,怎麽也該賣個好價錢,最不濟也該賣的讓幾位郎君得個安穩。”


    奚人出身的二張將事情挑明,頓時讓殿內變得熱鬧起來。


    而且相互交頭接耳的陣營分得也十分明顯。


    一眾假子是一派,崔乾佑與尹子奇等世家出身的一派,蔡希德與安祿山帳下的副將為一派,突厥部族的將領是一派,胡人部族的又是一派。


    文官倒不似武將那邊分的雜亂,不管是範陽節度府衙出身還是後來降過來的,都相互議論交談起來。


    安慶和對蔡希德還有二位義兄直接把話挑明,既感激又滿意。


    這三人加上安守忠與田乾真,掌握了大燕一半的精兵。


    有他們的支持,最為擔心的因意見不和而火拚的事就不會發生。


    盯著崔乾佑與阿史那承慶這兩夥人看了一陣,安慶和抬起頭看向了安守忠與田乾真。


    見兩人都他都是用力點點頭,安慶和用木棍在身前裝著金銀的木箱上用力敲了敲。


    待殿內的眾人安靜下來,安慶和大聲道:“諸位能夠惦念我安家的幾個兄弟,對此我感激不盡。


    方才蔡將軍和義兄之言,雖然沒人出來反駁,但人心各異,肯定有人有別的想法。”


    靠近裝著金銀的木箱,安慶和沉聲道:“諸位能跟著父親起事,便都是忠義之人,於我安家更不是外人。


    大燕情勢危急之下,其實都知道並沒有太好的辦法扭轉。


    安家不能帶著諸位繼續再往死路上走。


    可大燕畢竟是父親一手所建,如果輕易地如此放棄,我便是那不孝之人。”


    將目光扔到一旁,安慶和抬手拍了拍木箱,繼續高聲道:“父親建立大燕,乃唐庭逼迫所為,萬萬不能降了唐庭。


    隻有歸附遼東,才能保全我安家與諸位的性命。


    而為了將父親的遺誌傳下去,我不打算依慣例降了遼東。”


    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件,遞給離著最近的獨孤問俗,安慶和繼續大聲道:“遼東與唐庭的關係,諸位都知道是什麽樣子。


    我等若是降了,遼東將直麵唐廷,而遼東極有可能是下一個河北。


    與其讓遼東舉棋不定,不如我等把這層窗紙給捅破!


    我打算大燕改旗易幟,尊羅一為帝,奉遼東為正朔。


    繼續向唐庭用兵,既保全我等性命,又不失父親遺誌!


    傳下去的信件就是先生救我之策,諸位不必擔憂遼東會清算。


    不過稱帝之意如何,並不好說。


    為此,我將發下詔書以告天下,為了更加穩妥,兩京與河南之地的百姓也是我等籌碼!”


    用力拍了拍木箱的蓋子,安慶和深唿吸了幾下,目光掃視了一遍殿內的眾人,十分誠懇道:“這樣做也有風險,因此我不強求諸位一定跟著我這樣去做。


    有願離開的,哪怕是去投奔唐庭,我都不會阻攔。


    這殿內的金銀也會當做分別的贈物。


    何去何從,請諸位諸位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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