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亭如今有三大破,半大小子的褌庫全是洞,軍中健兒紙片般的裹腳布,扒了屋頂的廨舍趕不上窮戶。


    這句順口溜,前兩個羅一比較讚同,後一個純粹是百姓們過分解讀與說得誇張了。


    廨舍和後邊的院落,之前在守城最激烈時,房梁確實是被抽出去了。


    但事後已經連瓦片什麽的又全都修補上了。而且戍城的這間廨舍即便真的沒了屋頂,羅一也不太在意。


    能來東亭的不是傳旨傳令的,就是保定軍的那幾個大佬。


    傳令的安排到會所劃出來的單獨院落,或是安排到白崖城。像是老王和老李,進羅一宅子就跟迴自家一樣。


    廨舍以及後邊的那套院落,作為接待的作用已經幾乎為零。


    另外過段時間淮南過來的新兵就要到了,羅一不打算把軍中的治所挪到白崖城。


    雨季過後,合圍城牆的同時,還會重新修建大營,廨舍自然也是包含其中,


    畢竟滿員後的靖東軍可是四千多人,還是隻有這麽一座辦公的場所,那簡直就是開玩笑。


    不過這間廨舍在即將被取代的時候,發揮了一把餘熱。趕到東亭的崔乾佑被安排到了此處。


    “菜品都上了幾道,羅郎君卻還未現身,真是有些急人。”


    接引崔乾佑過來,且作陪尬聊了一陣的侯傑離開後,崔振傑對遲遲不現身的羅一略有不滿。


    輕聲嘀咕了一句,目光四處仔細打量了一下廨舍內的布置。


    靠牆的幾組木架,以及幾張案幾全都褪了色,並且上邊盡是些斑駁與磕碰留下的坑窪。


    中堂兩側的房間也是一樣的布置,而且連個後堂都沒有。


    感慨東亭不知道是窮酸還是簡樸的同時,崔振傑順著後窗望了望,見後邊是套院落,還有幾個軍卒在打掃布置,臉上的笑意一滯。


    “廨舍後邊就是住人的寢屋,東亭這邊不會是打算讓您在這裏安頓下來吧。”順著中堂的大門向外看了看,崔振傑有些擔憂道:“會不會是擺得下馬威。”


    被安排到了這間破屋,崔乾佑心中其實也不太滿意。


    羅一那小子有怒氣是早就預料到的,沒指望著來了便能見著人。


    可靖東軍不是隻有羅一一個人,還有副使、監軍,司馬裨將等人。


    這麽久了這些人一個沒露麵,隻出來一個副團頭,這就太不將他放在眼裏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沒露麵其實也是一件好事,足以見得羅一對靖東軍掌控到了何等地步。


    隻要與羅一見上,把這個外甥給認下,東亭治下的各縣與軍中,那就姓了半個崔姓。


    對崔振傑的猜測與擔憂,崔乾佑捋了捋胡須,低聲笑道:“哪個少郎君沒些脾氣,且安心等著就是。”


    “我可不像阿郎這般能沉住氣,見不到人心裏總是有些……”


    說到一半,目光望著中堂外的崔振傑見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郎被人簇擁著從戍城的大門走出來,趕忙低聲提醒道:“阿郎,人來了。”


    羅一聽聞崔乾佑來了,原本沒打算露麵,想直接在文書上蓋了印,由旁人與崔乾佑將室韋人交接。


    但仔細想了想,這麽做其實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管是誰出麵,崔乾佑都不可能隻是辦公事,肯定要把自己與崔家的關係給傳達過來。怎麽也是要出來與其見上一麵。


    邁步進了廨舍,羅一隻是稍稍一掃,便將目光落在了坐在案幾旁年歲大約三十左右的男子身上。


    長得身材挺拔,一張長方臉上五官端正。目光雖然還算明亮,但是給人一種過於淩厲的感覺。嘴角上掛著的笑意,也略微顯得有些假。不過總體上來講,還算儒雅隨和,氣度不凡。


    斷定了這人應該就是崔乾佑,羅一心中啐罵了一聲這貨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便麵無表情的將蓋了印的文書遞了過去,“崔軍使是吧,室韋人都在南山。明日會派人與你一起去提人。”


    “像,像,真是太像了。”崔乾佑沒有接文書,而是猛得一起身繞過了案幾,雙手搭在了羅一的肩頭,“快讓某仔細看看。”


    “崔軍使是有眼疾嗎?這麽近都看不清人。”


    羅一是真被崔乾佑的表演給惡心到了,推開搭在肩膀上的雙手,向後退了一步。


    要不是提早從老王那知道了與崔家的關係,還真能被這個貨激動的樣子給唬住。


    “你這孩子真是,唉…”崔乾佑苦笑著搖搖頭,“不去接我這個堂舅,還沒能讓你消消氣?”


    羅一心中嘖嘖了兩聲,這表情這語氣,真是到位,而且這話說得也夠直接夠無恥。直接把鍋就給甩了過來。


    “我看崔軍使不是得了眼疾,而是欠揍!再這麽占我便宜,小心你走不出東亭。”將文書往案幾上一拍,羅一眼中滿是嘲諷道:“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明日交割了文書,你趕緊帶著室韋人離開。”


    羅一是真不想陪著崔乾佑演一出隻能感動他自己的認親大戲。


    直接用惡語加快了進程,崔乾佑若是不說其他的是最好,如果繼續掰扯,也能少說些廢話直奔主題。


    “你不知道你是半個崔家人?”


    一切都按著之前預想的發展,讓崔乾佑心中一陣暗喜。


    驚唿了一聲後,崔乾佑一把拉住了羅一的胳膊,語氣十分複雜道:“你母親叫崔英這個不假吧。”


    見羅一雖然沒有驚詫之色,但卻眉頭緊鎖,崔乾佑覺得羅一隻是故作鎮定,長歎一聲繼續道:“你父親也真是,怎麽就不知道與你說說外公家的事。”


    隨後,崔乾佑換做了一副嗔怪的神色道:“你當我說我是你舅父,是在占你便宜?


    我與你母親是堂兄妹,你外公是我二叔。都是出自崔家小房。”


    鬆開羅一的胳膊,崔乾佑又換了一副憶往昔的悲情模樣道:“與你母親雖不是親兄妹,卻比親兄妹還要親。


    每次想起兒時的相伴嬉戲,心中都疼的不得了。


    隻恨當時無法勸說族中長輩答應了她與你父親的婚事。


    不但背了罵名,還流落在外那麽多年,就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將目光與羅一對視,崔乾佑略顯激動道:“你如今揚名遼東,不但英娘可以含笑九泉,也讓舅父知曉了你在哪裏。這次接室韋人是假,來看你與二郎才是真。”


    羅一低垂目光看向了腳下,再與自我感動的崔乾佑對視下去,羅一怕會惡心的吐出來。


    崔乾佑將羅一的低頭當做了羞愧,用力拍了拍羅一的胳膊,聲音透著喜悅道:“這迴知道是誤會舅父了吧。


    不過這都不怪你,況且你還是個孩子,用不著這麽不好意思。”


    揮手對崔振傑和另外兩名親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出去,崔乾佑拉著羅一坐到了案幾旁,“你在東亭的種種所為,我都與使君仔細打問過了。


    如此年歲便有如此之幹才,舅父真是打心裏高興。


    不過到底還是年歲差了些,有些事情做得太過魯莽與不夠仔細。”


    聽崔乾佑這麽說,羅一知道幹貨要來了,抬起頭眼中帶著譏諷道:“光聽傳聞就能斷定出這些?你的才名還真是名副其實。”


    “忠言向來逆耳,心中覺得不爽利了是吧。”


    羅一話裏的譏諷,崔乾佑當然聽得出來,但能開口說話,說明羅一已經認可了舅甥這層關係。


    將一副碗筷推到羅一跟前,崔乾佑臉色一正繼續道:“舅父不能眼看著你好不容易用性命換來的功名,就這麽功虧一簣。


    這次借著接室韋人到東亭來,除了與你相認外,舅父還是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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