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誌不瞎也不聾,戍城外熱鬧地基建場麵怎麽會看不到聽不到。


    夯打地麵的高句麗人又因為尚白,常年都穿著白色麻衣,十分好辨認。可以很容易地判斷出這些人來自何處。


    從羈縻州調出民夫征用,不管合不合規矩,首先就不是一個小小的旅帥能做到的,可羅一卻偏偏做到了。


    另外場麵雖然熱鬧卻井然有序,號子聲中也沒有那種被征發徭役的厭煩與無奈,而是透著股衝天的幹勁兒。


    先有軍衙內羅一的各種傳說,後有李泌上門的叮囑,這讓王玄誌很難不對羅一產生高期盼。


    看到這種不可思議地場麵,又瞬間將期盼拔高了一個層次。而超高期盼帶來的後果就是追求超高迴報。


    所以即便是王玄誌自己都覺得提的要求很過分,也要試一試,萬一羅一有辦法呢。


    除此以外,也是對李泌所說羅一膽大包天有了個最直觀的理解。


    不管羅一是如何做到讓這些高句麗民夫心甘情願的跨河徭役,這都是一個旅帥可以做的。


    算是給羅一一個下馬威,有才幹有謀略不意味著可以肆意妄為。就算想要得到縱容,也得拿出相應的功績才可以。


    羅一對王玄誌一副笑眯眯的看著自己不吭聲,話中含義全靠屬下猜的樣子,很頭疼也不爽。


    “把您當軍使時,您把我當子侄,把您當叔父時,您又把我當做了屬下。


    您來迴變換的倒是輕鬆了,小侄卻是被您給弄得懵懂惶恐。”


    吐槽了兩句嘴大說啥都有理的王玄誌,羅一將之前楊洪山寫好的書信從佩囊裏取出來遞了過去,“這封書信原本就是要發到遼西城的。


    看看這個您就知道這些高句麗民夫是怎麽迴事了。”


    “既然我都來了,你當麵說不是更好。”王玄誌嘴上這麽說,卻還是接過了信件。


    打開隻看了幾眼,王玄誌嘴巴瞬間張得老大,過了好半晌才緩過來,目光複雜地看向羅一。


    “大小十幾個城宰一起被雷劈死,這有些太巧了,你沒什麽想說的?


    還有,把東亭戍的籍冊給我拿出來,我不信高滿的夫人會放著好好的白崖城不要。”


    “被雷劈死是好多人都親眼看見的,我能有什麽好說的。”望了望河岸,羅一撓撓頭道:“您來的太早,過上個把月高夫人就能入了咱們大唐戶籍。”


    “人還沒入了戶籍,現在就開始蓋宅了?”王玄誌頭上的太陽穴跳動幾下,指著羅一道:“到底怎麽迴事,你給我說實話。我不信白崖城襲殺你,你還會有這麽好的心。”


    對王玄誌有這個反應,羅一並不感到意外,較於給李泌的書信,楊洪山寫給遼西城的本身就是刪減版,隻有明麵上的結果,沒有其中的過程。


    之所以不全麵還要讓王玄誌先看書信,就是先做個鋪墊。畢竟王玄誌來得挺不是時候,而且有些事情瞞是瞞不住的,循序漸進一些,能好接受也少些誤會。


    所以羅一呲牙笑了笑,除了咬定高滿一行人是死於意外,其他的謀劃沒有任何隱瞞,與王玄誌講述了一遍。


    王玄誌聽得目瞪口呆,一副風中淩亂的樣子好久才迴過了神。


    將目光看向羅一,幾次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誇羅一做得好?


    這小子才來東亭戍幾天,就把白崖城給徹底刨了根。


    都護府東遷與成立保定軍,上邊確實有再次染指遼東的意思。


    但各方麵籌備還隻是剛剛開始,重新納入後的治理與安排還沒有個章程。


    這要是誇了,以後指不定還會做出什麽讓人心驚肉跳的事。


    訓斥羅一做得不對?


    這個更是沒可能,那些大小官員怎麽死的不提,這小子確實抓住了機會。


    隻是許以利益便兵不血刃的將白崖城瓦解掉,到了哪都沒有斥責的道理。


    不過這種不能誇又不能罵,隻是讓王玄誌有些憋悶。


    最讓他鬱悶且生出一絲悔意的,是之前對羅一的那些說辭。


    怎麽就急著笑話李泌膽小沒魄力,怎麽就急著許諾讓羅一這小子放手去做。


    “咱們叔侄兩個幸好還沒入城,這個您先收迴去。”


    王玄誌在想些什麽,羅一多少能猜到些,把告身往前一遞,輕笑道:“先前就說過,來東亭戍是避禍的,隻想帶著二郎過個安穩日子。


    這次本意是想著讓東亭戍少些威脅,沒想到謀劃謀劃就謀劃成了這樣。


    原本就沒有升官加職的心思,正好可以借著此次擅自主張,還做個旅帥便好。”


    王玄誌沒接告身,而是來迴踱步起來。


    心中將羅一的所作所為再次捋順了一遍。


    羅一行事手段除了出人預料,膽子也大到了沒邊,甚至是不屑於世間常理。


    但仔細品一品,事情的結果往往與常人所想的不同,從未靠損他人之利而獲益。


    行事如此肆意,該是讀書守心立意之時,卻惡病纏身甚至幾次瀕死,缺少了對世間道理的認知。


    為人處世全憑他自己領悟,且幾次麵對生死,膽魄與手段異於常人也是再正常不過。


    而且這孩子沒冷漠到不顧手足之情,以兄代父般對待弟弟,更證明了其本性之良善。


    另外,此次白崖城的謀劃,細琢磨琢磨的話,手段也並非超出常人。


    甚至許以重利使敵方分崩離析,乃是常用的手段,驚愕與擔憂隻不過是因為他的年歲。


    想到這,王玄誌停下腳步,看向羅一道:“當年高仙芝能收了其貌不揚的封常清,成就河西兩使君的佳話。


    我雖趕不上高仙芝,但也沒小心到因噎廢食,眼見著將有才之人所埋沒。”


    認可羅一的才能,體諒羅一悲慘的過往,並不代表王玄誌就一點擔憂都沒有。


    有時因無知而不經意間闖下的大禍更為要命,所以緊接著便話鋒一轉,“李泌安排楊洪山看著你,不穩妥也沒必要。


    你又不是敵人,隻不過因無人教導而行事乖邪了些。


    而且聽聞你與其妹也有了婚約,你們兩個搭在一起,也容易被人詬病。


    既然你已經入了都水監,過些日子會派個都水監的同僚來輔佑於你,省著不覺間闖了禍事出來。”


    羅一歎了口氣,得,又來個李泌,又套了層小夾板。


    而且看這意思,還得當個生產隊的驢一樣被使喚。


    “您是軍使,又是叔父,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但是那些不是人幹的活計,我是真幹不來,您還是安排些人能幹的事吧。


    另外,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對公對私,都有賬沒算完。


    咱們叔侄兩個得好好算一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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