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沈昭昭成婚的前一日。


    沈微慈沒想到父親竟也來勸她了。


    沈微慈這些日子好了許多,雖說在早上時依舊難受,但熬過了那一陣就好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氣。


    沈榮生是在小外廳見的沈微慈。


    此時節已至初冬,一夜過去,草木都染了一層白霜。


    沈微慈坐在一張雙人大梨花木椅上,身邊站著兩個管事和兩個婆子,正說完事情讓身邊人退下去。


    她腳邊放著火爐子,膝蓋上搭著羊絨毯,身後放著香雲枕,幽幽散發著玫瑰香氣。


    那枕頭是宋璋特意讓人為沈微慈做的,選大朵的玫瑰花瓣做枕芯,再用茶葉梗填充,又混了清神的香,最後月影紗縫製好,靠在上頭不僅提神,更是舒適。


    沈榮生坐在沈微慈對麵的,看著沈微慈又低頭看國公府這一月的花銷采買,樣樣都要她過目,旁邊的管事十分恭敬,一屋子裏的婆子丫頭更有規矩,即便這麽多人也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再看沈微慈一身銀線金絲,發上珍珠點翠惹眼,高貴無比。


    從前他印象中的女兒離他越來越遠,讓他竟產生了一股陌生。


    等沈微慈終於忙完,沈榮生再看沈微慈眼神從容的從丫頭手上接過茶盞,那雙愈發漂亮的眸子朝他看了過了,含笑:“父親來找我,可是有事?”


    沈榮生竟有些如鯁在喉。


    他頓了一下,看著沈微慈低聲道:“不管從前發生了什麽,昭昭始終是你的姐姐,你應該去的。”


    “許青是個不成器的,你跟著宋璋一起去,讓永安侯府的忌諱忌諱,對昭昭有幫助的。”


    說著沈榮生一歎:“微慈,你和昭昭都是我的女兒,你們姐妹之間沒那麽多仇怨。”


    “一輩子的事情說不清楚,往後或許你也有讓她幫忙的時候呢。”


    沈微慈覺得自己越發厭煩這樣的應付。


    厭煩侯府裏的人一遍遍在她麵前提起沈昭昭。


    他們口中一個個都是親情情誼,卻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沈微慈撫著額頭揉了揉,掩蓋住眼底的厭煩,低聲道:“二姐姐大婚,於理我的確該去。”


    “但緣由我之前與祖母說的已十分清楚了,想父親應該也聽祖母說過。”


    “許多事情父親總說忘記,但父親問問二姐姐,二姐姐可忘記了?”


    “其實我們現在兩邊相安無事的日子挺好,許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的避開,日子不也照常一樣的過?”


    “父親就偏要將中間的窗戶紙捅開,讓人人都尷尬不好受?”


    沈榮生的臉色一僵,開口道:“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你與昭昭比明秋月秋都還應該親近。”


    “不管怎麽說,一家人不能生分了。”


    “不能你姐姐大婚你都不去看一眼。”


    說完沈榮生還要開口說話,還沒開口便聽沈微慈的聲音緩緩傳來:“父親,我與二姐姐之前的事情您是最明白的,我不計較過去,可您也別總叫我忘了。”


    “我是侯府姑娘,往後也會為著侯府的利益顧全大局,但二姐姐的婚事,我去與不去算不著什麽,除了父親,誰會在意?誰還沒個頭疼腦熱去不了的緣由了?”


    “我禮是到了的,外人誰說什麽?”


    “父親,您自欺欺人不要緊,難道您要人人都自欺欺人不成?”


    “所謂您口中和睦的一家人,是原本就和睦,不是表麵上的和睦,除了侯府的人,誰在意你和睦不和睦?。”


    沈榮生被沈微慈這番話說的臉滿僵硬。


    他知道沈微慈一向道理極多,他講道理根本說不過她。


    他在沈微慈麵前像是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端不起父親的架子,擺不出威嚴來,因為明白自己對這個女兒沒有上心過,所以底氣不足。


    他啞了半晌,最後看向沈微慈說道:“你現在說的這些話是有些道理,可人不是一輩子一個人活的,你大哥和昭昭,從外人看來都是你手足,你冷眼旁觀視而不見,除非你真一輩子不需要他們。”


    沈微慈默然抬眸,看向雕花門外的長廊,輕輕開口:“父親說對了,我一輩子都不需要他們。”


    沈榮生愕然看向沈微慈,看著她淡淡眉目,忽然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勸下去了。


    他沉默良久站起來,眼神複雜的看向沈微慈:“希望你往後別後悔吧。”


    沈微慈抬頭對上父親的眼睛搖頭:”父親放心,我不會後悔的。“


    ”即便我什麽都沒有了,我也不會迴頭。“


    沈榮生一怔,側頭看著沈微慈苦笑著點點頭,道:“隨你……”


    他說罷轉身,不發一言的就離開了屋子。


    沈微慈仍舊坐在位置上沒動,她靜靜看著父親的背影,看著他的身影微微有些佝僂,一點一點的消失在視線裏,她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看向身邊的月燈:“你得空叫淩霄將準備好的那對金簪和玉如意明兒送去永安侯府,算是我送過禮去了。”


    月燈誒了一聲,目光卻往院子外頭看去。


    晚上宋璋迴來,沈微慈坐在窗前練字,宋璋稀奇的走過去,彎腰從身後抱住她:“怎麽今兒有這閑心?”


    沈微慈沒迴頭,將最後一筆落下,低聲道:“修身養性。”


    宋璋低笑:“你已經夠修身養性了。”


    說著他坐在她旁邊問:“我聽說你父親今天來了,是不是又說了什麽話氣著你了。”


    沈微慈擱了筆,身子側向宋璋:“為著我不去沈昭昭婚宴上的事,我祖母來說了一迴,今天父親又來說了。”


    “心裏頭也不是不高興,隻是覺得有些煩了,不想應付。”


    “人人都知道沈昭昭對我沒什麽好心,卻一個個用姐妹親情來勸我。”


    ”為什麽他們會覺得我應該忘記一切,會覺得我記得過去便是報複?”


    “他們讓我覺得道貌岸然。”


    “沈昭昭自始至終沒到我跟前說過一句她想讓我去,更沒與我說過她一句她曾經做錯了,反是些沒疼到自己身上的人來勸,又是什麽理?”


    沈微慈說著許也覺得自己話急了,又低下眉緩聲道:“其實我也並不是想誰給我賠罪,或是到我跟前說什麽。”


    “我隻是覺得我又一次清晰的知道我並不重要。”


    “沒有人能體會和考慮到我的情緒,雖然我知道我不重要,但一遍遍在我麵前提起,無疑叫我更厭煩他們。”


    宋璋的黑眸始終都落在沈微慈的臉頰上,聽著她說完這麽一通話,眼神深處的那一縷落寞,是她隱藏在深處最脆弱的情緒。


    宋璋捕捉到了。


    他覺得自己又多了解了沈微慈一些。


    了解她為什麽總是不願主動,永遠用規規矩矩的儀態和冷靜抵禦一切。


    因為在她堅硬的外殼下,是一顆脆弱敏感,又渴望人懂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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