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楊漢穿著一身平時的衣服就去了。他想明白了,人家看不起你你穿的再好都沒用。再說,現在是他們找自己,有求於自己,自己怕個毛?


    當然,楊漢還是讓芽兒給自己束了發,沒有再頂著個垂髫大炮,不是怕別人笑話,而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年齡。


    還沒走到盧氏貨棧門口,楊漢就遠遠的看到幾個人等在那裏,他步伐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盧氏貨棧大門,一位須發灰白的老者並一位帶著幕離的女子站在最前麵,身後是那日楊漢見過的曹佑,他扶著一位白發蒼蒼的年老男子,怕是有七八十歲了。


    楊漢記憶驚人,他那日曾遠遠看過一眼老者與女子,由盧氏貨棧的大掌櫃陪著,身份怕是不一般。


    “敝人盧靖,乃盧氏貨棧東家,當日之事多有得罪,還望先生多多海涵。”還沒等楊漢走到近前,盧靖就率先行禮,而且是一揖及地,盧小娘子也曲身行禮,曹佑與孫老賬房也行禮。


    楊漢詫異的望了一眼盧靖,後者的身份他心中已有了猜測,並不顯得吃驚,讓他吃驚的是對方竟一揖及地,這可是大禮了。即使心中有氣,楊漢也隻能忍著,禮儀不能失,不然就是沒家教。更重要的是那位年老男子也行禮了,人家那麽大的年齡,楊漢哪敢怠慢,慌忙行禮。


    楊漢從小受祖父的熏陶,明白禮儀不能缺。尤其是這古代,禮儀更是頭等大事,不然寸步難行。更被當做皇權的兩根支柱之一,“國之大事,唯祀與戎,不可假手於人。”這個祀說的就是社稷宗廟的祭祀大禮,還有曆朝曆代朝廷六部雖然吏部權最重,但實際上禮部為尊。


    孫老賬房隻是拱了拱手,連腰都沒彎,他這個年齡有這個底氣與資格。孔夫子都說過,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即使犯了法也可以不受懲罰,最多由子代過,再說他已經八十了,就是官家見了他也是要行禮的。


    他一手拄著鳩杖,一手撫著須,微笑著打量楊漢,對方擁有一身驚天偉略的數算之術,卻能不倨傲,反而禮數周到,這讓他滿意無比。其實心中卻難掩震驚,雖然早就從曹掌櫃口中得知對方年齡頗輕,但沒想到是如此年輕,恐怕還沒行冠禮吧!


    不過眼中也有著一絲疑惑,實際上不光是他,盧靖盧小娘子所有人都有點吃驚,不過都掩飾的很好。曹佑的疑惑更大,上次楊漢雖然穿的很寒酸,但最起碼是一身長袍,可是今日卻一身短褐,還滿是補丁。


    以對方的本事,怎麽也不至於落魄到這種程度吧?


    楊漢將對方的表情都盡收眼底,麵色平靜,絲毫不顯得羞愧,窮又怎麽樣?他前世的生活比你們的皇帝都好。其實楊漢心中也是有著驚歎,祖父曾說古人一言一行都隱藏著學問,此話果然不假。


    就拿剛才雙方的見禮來說,盧靖這裏麵身份地位最高,他行的是一揖及地的大禮,代表的是盧氏貨棧,作為賠罪之禮也顯得鄭重,這讓楊漢無話可說,心裏有氣也消了一些。盧小娘子行的是女子側身曲蹲禮,身為女子很合適;而曹佑,作為盧氏貨棧的大掌櫃,盧靖的手下,要是按後世的規則,你老板都行了那麽大禮,你怎麽也要趴到地上去吧?可是恰好相反,第一他代表不了盧氏貨棧,還沒資格行最重的禮,第二他不能蓋過盧靖這個東家,要凸顯出東家的愧疚,重視,讓對方也就是楊漢感受到尊重,所以他的腰隻是半彎;而孫老賬房,對方如此大年紀,按情理世俗來說,隻有楊漢跑過來行禮的份,而且他還不需要還禮。但他卻行禮了,一是應和東家他們,二則是,他表露出的意思:他是以數算一行的身份來的,不是長輩的身份,最多算是同行,而不是老前輩,這既有對楊漢的尊重,也有平輩結交的意思。


    楊漢能從對方一個禮節看出這麽多,對方當然也能通過他的行為評測楊漢這個人,別以為對方是賠罪一方,楊漢就可以趾高氣昂,目中無人,那樣就把自己從有理變成無理的一方了,是自取其辱,隻會顯得他沒有氣度,平白讓人看輕。


    而楊漢的迴禮也不是毫無含義,在其中彰顯著他的心理的,他先迴孫老賬房的禮,而不是盧靖,說明第一他尊老;第二他不看重什麽盧氏貨棧,他雖然是個落魄布衣,但你們錦衣之人在我眼裏也不過平平;第三,他迴孫賬房的禮時是半彎腰,神色尊重,而迴盧靖的禮時則是麵無表情,說明他的氣還沒全消,對曹佑則是拱手了事,對盧小娘子他垂目拱手,目不斜視。想必對方也明白他的心意了。


    所以,一個見禮,就是雙方的交鋒,試探。不光讓楊漢背後隱隱冒冷汗,心中打起十萬分的謹慎。也讓盧靖心中憂愁,忐忑,不得不事事周到,唯恐怠慢了楊漢。


    一行人謙讓著往裏麵走去,這個時候沒人說出目的,楊漢當然也不會傻乎乎的說“你們找我幹嘛?”,現在不適合顯露目的,誰說誰就是自曝其短,不說讓人看輕了去,但也顯得自己毫無心機。


    看楊漢皺著眉四處觀望,曹佑笑道:“東家給他們放了假,怕打攪了先生。”盧靖謙虛的笑了笑。


    楊漢心中腹誹,得,之前自己來,給了平平的“楊公子”,現在升級“先生”了。先生可不是誰想稱就能稱的,首先你必須是讀書人,學子也多尊稱老師為先生,還有就是德高望重的人。對他的話更是無語,是怕打攪了我?還是怕打攪了你們自己?


    到了寬敞的廳堂,楊漢謙虛幾次,與盧靖分西東主位坐了,其餘幾人坐在兩側。


    盧靖又是賠罪一番,“恕罪,海涵。”楊漢還禮,嘴裏說著“哪裏,哪裏?”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了,這讓對方幾人都鬆了口氣,楊漢也無奈啊,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要是一直板著臉,揪著不放,那顯得自己太沒擔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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