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暮色籠罩之下,天上的月亮顯得更亮了。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就好像是一個擦的發亮的銀盤子,如水一般輕柔的月光,仿佛剛剛洗過的綢緞一般順滑。


    宮門關閉之後,任何男子不得在宮中逗留,這是曆朝曆代的規矩,所以陳長生隻能在陳石基的帶領之下來到前麵的值房。


    這樣的值房位於內廷和外朝之間,以前是宮廷宿衛的臨時休息之地,現如今已經成了陳石基的“辦公室”。


    見到陳石基到來,那個雙手纏著厚厚紗布的小太監趕緊躬身行禮。


    “小多子,你先下去吧,我要和陳大人說幾句話。”


    “是。”


    那個雙手包裹著紗布的小太監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陳石基拿起炕桌上的茶壺,給陳長生斟了一盞子茶水:“皇後的病……”


    陳長生微微的搖了搖頭:“皇後病的很重,非常非常的重,多半是治不好了。”


    陳石基頓時皺起了眉頭,發出了牙疼一般的聲音,似乎還是有點不死心的又追問了一句:“連你也治不好了?”


    陳長生還是搖頭:“皇後恐怕是已經病入膏肓了,我最多也就是隻能拖延些時日而已……”


    聽了這句話,陳石基頓時精神一振,隔著小小的炕桌湊了過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能拖延多久?”


    “這個我也說不好,還需做進一步的診斷才行。”陳長生遙望著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用非常無奈的語氣說道:“剛才我用的藥量很大,若是能夠起效的話,或許還能緩一緩,要是無效的話,恐怕三五天之內就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我明白了。”陳石基的神色頓時就顯得十分黯淡,“想來這也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扭轉。不過皇後若是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們這些和漢王走的比較近的人,恐怕就不會有什麽好日子了。自從魏國公歿了之後……”


    “你說什麽?”就好像是被人一棍子打在腦袋上一樣,陳長生頓時就懵了,一下子就變得結巴起來:“陳公公……你說……老公爺已經……已經不在人世了?”


    “兩天前走的。”陳石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又把這口氣憋在胸中,過了好半天才緩緩的吐出來,就好像是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皇後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敢讓她知道。”


    “魏國公這一走,漢王這邊就失去了一根最重要的頂梁柱……”


    陳石基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陳長生卻好像已經麻木了一樣,隻是呆呆的看著他,良久不語。


    這麽多年以來,魏國公的身體狀況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好過,體弱多病由來已久,就算是過世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對於陳長生來說,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感覺。


    “以前的時候,太子和漢王有了什麽爭執,魏國公還可以想方設法的圓全一下,總是能夠彌合紛爭……他這一走,恐怕太子和漢王就連表麵的和睦也做不到了呀。”


    陳長生依舊滿臉驚愕的表情,就好像是失語了一樣,呆呆的什麽話都沒有說。


    夜空中的那一輪明月,在把皎潔的月光灑下大地的同時,已經從樹梢移到了房簷子上,把天地萬物全都浸染成了明亮的銀白色。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陣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漸漸傳來。


    腳步聲的節奏是那麽的熟悉,陳長生立刻就迎了出去。


    在一個圓臉老宮女的帶領之下,小慧兒妹子已經跑了過來。


    “哥。”因為剛剛跑過了很遠的一段距離,小慧兒妹子顯得有些氣喘:“皇後她……尿溺了。”


    聽了這句話,陳長生頓時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下意識的唿出了一口長長的悶氣:“是在昏迷當中尿溺的吧?”


    “是,皇後現在還沒有醒來呢。”


    在昏迷當中尿溺,這絕對是一個很好的征兆,至少可以說明皇後還沒有到“尿閉鎖”的最危險時刻,這就還有些閃轉騰挪的餘地。


    “你趕緊迴去,從我的那個醫藥箱裏頭找到一個白色的小瓶子……”


    “哥,你的小箱子裏頭有很多個白色的小瓶子,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


    “裏頭裝著紅色的小藥片,藥片約莫有半個黃豆大小,就隻有這麽一個裝紅色藥片的小瓶子,肯定不會搞錯的。”


    “然後呢?”


    “把那紅色的小藥片取一粒出來,含在皇後的舌下。過半個時辰再含一片……”


    “我知道了。”


    “去吧。”


    小慧兒妹子並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小聲問了一句:“哥,皇後的病是不是……有些眉目了?”


    “還談不上什麽眉目,隻是咱們的藥已經開始起效了,這隻能算是一個好的開始而已。”


    聽了這句話,小慧兒頓時就變得高興起來:“我就知道一定會有效的,我相信你的醫術……”


    “別廢話了。”陳長生努力做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趕緊按照我說的去做吧。”


    “那我走了呀。”


    “去吧,去吧。”


    小慧兒妹子小跑著朝著內宮方向而去,腳步顯得異常輕快,活像是一隻歡快的雲雀……


    “長生老弟,果然是神乎其技呀。”陳石基那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抹輕鬆的笑容:“要不怎麽說你是神醫呢。你剛一迴來就已經見功了,比太醫院的那群酒囊飯袋要強一百倍都不止……”


    “還遠遠不到樂觀的時候呢……”陳長生無可奈何的說道:“皇後的病還談不上見功,最多也就是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多了幾分閃轉騰挪的餘地而已。其實,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確診呢。隻不過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笨法子而已……”


    “辦法無所謂好壞,隻要有用就行。”完全不懂醫術的陳石基顯然是過分的樂觀了:“你的醫術我早有耳聞,你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嘛,還有幾分周旋的餘地,總比一點辦法都沒有要好的多。”


    “雖然我早就知道長生老弟是可以媲美扁鵲、華佗的當世神醫,卻怎麽也沒有想到令妹也是個杏林高手。”


    小慧兒是杏林高手?


    這絕對是一種誇張的說法。


    小慧兒確確實實曾經給陳長生打過下手,幫著他醫治過一些疑難雜症,甚至還知道一點粗淺的醫學常識。但小慧兒妹子從來就沒有接受過係統化的醫學教育,不過是在陳長生的悉心教導和長時間的耳濡目染之下,具備了一點點最基本的臨床技能而已。


    小慧兒並不是什麽杏林高手,最多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半吊子的護士水準,僅此而已。


    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小慧兒妹子確實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畢竟那是皇後啊,身份何等的尊貴,而陳長生又是一個大男人,治病的時候天然就有很多不便之處。有了小慧兒妹子這個知道一點點現代化醫學基礎的“護士”,確實可以方便許多。


    陳長生有條不紊的安排,不論能不能治好皇後的病,總是能給人一種非常踏實的感覺。這就好像兩軍對壘之時,若是主帥驚慌失措,下麵的士卒必然士氣渙散。要是主帥能夠震動從容的安排部署,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穩定軍心提振士氣。


    現在的陳石基,就是這種感覺。


    “長生老弟呀,你的醫術真是好的沒話說。怎麽診斷、怎麽用藥那些個東西我是一竅不通。”陳石基的臉上全都是輕鬆的神色:“別的不說,就看你這份從容不迫頭頭是道的架勢,我就多了幾分信心。相信一定可以立竿見影藥到病除……”


    藥到病除?


    連陳長生自己都不敢那麽想。


    皇後的病情已經十分危急了,甚至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能不能把她治好陳長生真的沒什麽把握。尤其嚴重之處還在於,陳長生嚴重懷疑皇後換上了尿毒症,而且一定是急性的尿毒症。


    尿毒症這種病,說到底就是腎衰竭的晚期表現形式。


    這樣的急重症,漫說是在大明朝時代,就算是在醫療技術非常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同樣非常非常的棘手。尤其是到了尿毒症的晚期,就算是完全不考慮治療費用的情況下,治愈的概率也不會超過兩成,而且這還僅僅隻是最樂觀的估計。


    治療尿毒症的方法,總是來說隻有兩種:第一種就是腎移植,也就是給皇後換了一個腎。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光是腎髒的配型本身就是一個很複雜的工作,而且就算是做了腎移植的手術也不敢保證一定可以自愈,所以這個選項根本就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第二種就是長時間不停的透析,那不僅會極大增添病人的痛苦,而且從皇後所表現出來的症狀來看,已經到了晚期,就算是透析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緩不濟急了,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現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皇後患的不是尿毒症,而是某種類型的腎炎。


    如果是腎炎的話,陳長生還有些手段,至少可以暫時保住皇後的性命。若是尿毒症的話……就算是陳長生也無力迴天了。


    要想區分到底是尿毒症還是腎炎,必須做進一步的醫學檢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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