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冬天終於走了,溫暖再一次降臨到了草原上。


    曾經覆蓋大地的冰雪幾乎全部融化,在冰雪融水的滋潤之下,地皮的顏色變得更深了。在向陽坡的溫暖處,著急的草木已經露出了些許的嫩綠與鵝黃。


    但這絕不是一個適合欣賞美景的時刻,因為前方的大戰正打的如火如荼。


    又有一大群俘虜被送了過來,望著越來越多的戰俘,陳長生已經忙的焦頭爛額。


    因為戰事激烈,趙深根本就來不及處理這些戰俘,全都一股腦的交給了陳長生。


    為了鎖死包圍圈,趙深幾乎把東線的戰鬥力量抽調一空,僅剩下一些老弱病殘的輔兵。


    但戰俘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甚至超過了陳長生的兵力,這讓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處理。


    “我們不是戰俘,是降兵,我們是投降過來的,而不是在戰鬥中被俘。”這些個戰俘堅決不承認自己的戰俘身份,而是和陳長生手下的部落士兵們“據理力爭”:“你們的頭人曾經答應過我們,隻要放下武器投降,就可以保證我們的生命。”


    戰俘和降兵確實不能算是一迴事,他們理應享受到更好一點的待遇,但前方已經要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了,哪裏還顧得上這麽許多?


    在激烈的爭執當中,唯恐這些自稱是降兵的戰俘真的作亂,陳長生隻能好言勸慰,同意讓他們僅僅隻是解除武裝,而不會被象牛馬一樣囚禁起來。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真正的戰俘似乎也不怎麽老實,尤其是那些蒙古貴族,竟然要求得到和他們身份相符的貴族待遇。


    在內地,戰俘的身份是極其卑賤的,但草原上自有一套相應的“戰爭規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草原上的戰爭大多是黃金家族內部的爭鬥。交戰雙方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很少會直接屠滅對方,即便是真的成了俘虜,也會給對方的貴族保留最基本的“體麵”!


    這倒不是說草原上的戰爭就更加“文明和溫情”,而是在獨特的自然環境和戰爭大背景下的產物:頻繁的戰爭當中,誰也不敢保證戰勝者永遠都是戰勝者,也許在下一次的戰鬥中自己就會成為落敗的一方。而且草原上的戰爭大多是以“征服”作為最終的目標,而不是要進行真正意義上的統治——事實上就算是戰勝者也很難對每一個地方進行行之有效的統治。


    隻要對方表示臣服,願意向戰勝者效忠,就可以通過支付一定數量的錢幣或者物資把自己贖迴去,尤其是在“後忽必烈時代”,這已經成為交戰雙方全都默認的“戰爭規則”了。


    於是乎,陳長生的後下多了好幾十個位等待被“贖迴”的部落貴族。


    畢竟趙深和陳長生全都對草原上的規則十分熟悉,所以他們並不把這些貴族當做戰俘,而是看做是一種財富。如果殺掉對方,就等於是事實上的“財產損失”,不僅趙深不會同意,連巴拉、特木爾等聯盟當中的各個部落首領也絕對不會同意。


    所以,這些個身份高貴的戰俘,就得到了還算不錯的“戰爭待遇”!


    “我們之所以向你們投降,就是因為你們是蒙古人,你們是守規矩的。”


    自從漢王朱高煦率領數萬明軍趕上來之後,已經死死的咬住了對手。而且朱棣親自率領的北伐軍主力已經在肯特千山以東組織防線,堵住了敵人西撤的路徑。


    敵人的數萬人馬,已經被堵在喬巴山一帶的狹小區域之內,隻能且戰且退,距離最後的戰敗也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作為敵方的最高首腦,本雅失裏原本就不是一個威望很高的鐵腕人物,他的軍隊更多是屬於一種聯軍的性質。


    朱棣是明朝的皇帝,本雅失裏是西蒙古的推出來的首領,但他們卻在東蒙古打仗。事實上這些“俘虜們”並不是很在乎戰爭的最後結果,隻是遵照傳承了千百年的習慣,誰更強大就依附誰而已。


    無論明朝的皇帝的有多少人馬,他最多也就是取得一場勝利而已,卻不可能真正的占據廣袤無邊的草原,因為那沒有意義。


    就算是朱棣戰勝了西蒙古的“大汗”,他也不可能真正統治這片草原,因為漢人隻會耕田種地,牧馬放羊那是蒙古人的生活方式。


    即便是本雅失裏大汗最終戰勝了朱棣,大家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麽本質的改變,所以無論誰勝誰負,都隻是兩個大人物之間的戰爭罷了。


    當本雅失裏的戰敗已經成為定局的時候,除了他帶來的那些西蒙古軍隊之外,幾乎沒有多少東蒙古的軍隊會真心的和明軍拚命:反正這不是我們的戰爭,為什麽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拚呢?


    所以,成建製的投降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一種普遍現象。


    但投降也是有區別的:麵對明軍的時候,這些東蒙古的軍隊不僅會拚死抵抗,而且還會下意識的朝著趙深這邊靠攏,然後一群一群的向漠東聯軍投降。


    因為漠東聯軍的首領雖然是趙深,但這個聯盟的主題確實漠東各部的蒙古人。


    蒙古人向蒙古人投降,並不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最要緊的是大家同為蒙古人,都會遵循約定俗成的“交戰規則”,至少可以保住的性命和體麵。


    要是向明軍投降的話,那就真的全完蛋了。


    正在因為這種原因,趙深率領的漠東聯軍並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收獲了數量龐大的戰俘。


    對於多爾哈、阿巴哈爾等等漠東各部而言,所有的這些戰俘本身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卻讓陳長生犯了難:因為戰俘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漠東聯軍當中最具戰鬥力的部分,早已經被趙深抽調去了前線,卻隻給陳長生剩下一些戰鬥力低下的輔兵和奴兵,真要是這些戰俘集體作亂的話,還真的不大好應付呢。


    所以,除了命令嚴加看管之外,陳長生隻能盡可能的對這些戰俘更好一點,至少要讓他們看到被贖迴去的希望,免得他們生事做亂。


    “是陳大人麽?”


    當這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之時,陳長生立刻就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章昭信?怎麽是你?”


    “我們被打散了。”老熟人章昭信率領著約莫兩百來個明軍,明顯就是剛剛吃了一場敗仗,剛剛從前線撤下來:“我帶的這些個兄弟,原本是編在前鋒營的,接到命令就出戰了……鬼知道是怎麽迴事,隻衝了一輪就散了。一千多人被衝的七零八落,我早就聽說你們在東南方向上,幹脆就不再迴頭,帶著兄弟們朝著這邊奔了過來,跑了大半天,也就隻剩下這麽點了……”


    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經驗豐富的老兵和新兵蛋子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一旦遇到戰事不利的情形,老兵們會憑借豐富的經驗做出正確的選擇,而新兵則會立刻陷入到慌亂之中,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怎麽死的。


    “畢竟我也曾經跟著陳大人突圍過,知道應該怎麽辦。”在關鍵時刻,章昭信並沒有顧頭不顧腚的往迴撤,而是帶著人尋機和敵人脫離了接觸,想方設法的撤出了戰場,果斷朝著東南方向奔逃,終於遇到了正在交戰的趙深,然後就順理成章的撤到了後方,並且見到了陳長生。


    “啥也不要說了,先救一救掛了花的兄弟吧。”


    章昭信扯出來的非常狼狽,真的可以用“丟盔棄甲”來形容,有很多傷兵幹脆就是直接捆綁在馬背上,好不容易才撤了下來。


    好在這些人多是一些輕傷號,看起來雖然血裏唿啦的,其實並不是特別的嚴重,隻要救治及時應該可以保住大部分人的生命。


    “好,我馬上安排。”陳長生馬上安排軍醫,給這些傷兵做最基本的治療,其實也就無非是一些簡單的包紮而已:“老章啊,這些兄弟多是輕傷,應該不大要緊,我看你滿身是血,傷到哪裏了?”


    “我沒事兒,連一根毛都沒有傷到,隻是崴傷了腳脖子……”章昭信咧開大嘴笑了笑:“真是菩薩保佑,總算是全須全尾的又經曆了一次大戰。”


    “你帶過來這麽多人,總不可能全都是輕傷吧?那些重傷號呢?”


    當陳長生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章昭信的臉上閃過一抹苦澀的表情:“受了重傷的兄弟……全都被我丟在戰場了,要是帶著那麽多的累贅,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跑出來……”


    絕不拋棄任何一個兄弟,這種話也就隻能作為一個激勵人心的口號喊一喊罷了,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還是自家的小命更加的寶貴一些。


    在這樣的時代當中,在這樣血肉橫飛生死一瞬的戰場上,沒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更加珍貴。在很多時候,那些失去了戰鬥力的重傷號,往往會被視為累贅,有很大的概率會被拋棄。


    這於道德無關,而是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戰爭,就是這麽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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