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月光毫無保留的傾瀉下來,輕柔的撫摸著天地萬物。


    當陳長生見到久未謀麵的展紅英之時,差一點沒有認出她來。


    素來一身紅色衣裙的展紅英,上半身竟然穿著一件“半臂衫”,下半身根本就沒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條及膝的“魚皮褲”,露出了修長而又健壯的小腿。


    這種露出胳膊和小腿的寬鬆衣褲,顯然不是內地風格,京城女子絕對沒有這樣的裝束,應該是南洋一帶的土著才會有這樣的穿衣風格。


    現在的展紅英,已經和當初的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女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僅穿上了南洋一帶的土著衣裳,而且披散著頭發沒有用任何的發飾,而是象南洋各島的女子那樣,用一個很大的銅環把頭發簡簡單單的束了一下。甚至連從不離身的那柄青鋒長劍,都換成了一柄充滿了異域風情的彎刀。


    陳長生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了一個事實:展紅英已經完全融合到了南洋的生活當中,不僅曾經嬌嫩的臉龐變得黝黑,而且裝飾已經徹底的“南洋化”了。


    除了這些外表的變化之外,最大的不同之處還在於,現在的展紅英早已經褪去了當年的天真和稚嫩,變得日趨成熟和穩重。


    長久的海上生活,已經徹底改變了她的模樣和性情。


    “展姑娘,好久不見,一切安好否?”


    “我還老樣子,隻是周大哥……”


    “周正怎麽了?”


    展紅英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隻要提起周大哥,陳大哥必然萬般關切。這天底下,也就隻有你我二人最關心周大哥了,怪不得周大哥要把你視為平生知己呢。”


    “別廢話,告訴我周正怎麽了?”


    “周大哥遇到了點小小的麻煩,上個月月初的時候,王良臣王大人他們曾經來找過周大哥,商談了一些要緊的事情,但他們談的很不愉快,還爭吵起來,搞的周大哥很不開心……”


    聽了這話,陳長生頓時皺起眉頭:“我早就對周正說過,朱允炆和王良臣他們那些人,純粹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除了扯後腿添麻煩之外,什麽事情都做不了。周正早就應該甩掉他們自立門戶了……”


    當著展紅英這個鐵杆“建文餘黨”的麵,公然直唿“朱允炆”的名諱,而且還說的這麽不客氣,絕對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但展紅英卻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是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態:“我也是這麽對周大哥說的,但周大哥那個人你是知道的,他太過於看重忠義二字了。還說要去當麵向萬歲爺請罪呢……”


    如果說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麽人能讓陳長生看上眼的話,周正絕對是其中之一。


    周正這個人,有能力有手腕,有理想有抱負,能夠白手起家打造出一副偌大的局麵,簡直就是英雄二字的完美寫照。隻可惜,周正這個人太看重所謂的“君臣大義”,始終被王良臣王大人的“知遇之恩”所束縛……


    其實,不管是陳長生還是展紅英,都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也曾經無數次的勸說過周正不要再理會朱允炆和王良臣他們那些人,但周正終究還是周正,他無法徹底放棄那個曾經的朝廷……


    “周正是什麽樣的人你我全都心中雪亮,無論再怎麽勸都不管用的。”陳長生苦笑著說道:“要說當時英雄,周正絕對當之無愧,隻可惜……算了,不說他了,反正說了也沒用,還是說說你吧……展姑娘一向可好?”


    “我?”展紅英微微一笑:“我還是以前的老樣子,真心沒什麽好說的。隻是手底下又多了一千多個能打能拚的兄弟,還有兩千多南洋土著士兵,除了有一支商船隊之外,還有一大一小兩支武裝艦隊,今年又攻占了大大小小七八個島嶼,僅此而已。”


    雖然展紅英說的輕描淡寫,但陳長生卻很清楚的知道這幾句平平無奇的話語到底意味著什麽:展紅英應該已經掌控了非常大的一股力量,不僅可以調動兩支艦隊,更有無數能戰善戰的水陸健兒……


    “我是真沒有想到啊,展姑娘竟然能從一個江湖女俠,成長為縱橫四海的海上霸主!”


    “陳大哥說笑了,我算哪門子霸主哦。”就好像是在說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展紅英說的雲淡風輕:“我也不過是給周大哥打打下手而已。”


    “陳大哥,你委托杏兒告訴我的那個事情……我怎麽有點看不懂?”展紅英隨手拿起桌子上的炭筆把玩著,用不解的語氣問道:“你說要給我一大筆錢?這是什麽意思?”


    “確實要給你一大筆錢,不過不是我給你的,而是康豐年、王大有和陸琦賢他們的。”


    杏兒的“海外貿易”之所以能夠做的風生水起,僅憑她自己肯定做不到這個地步,除了有陳長生在背後的暗中支持之外,還牽扯到了很多人,比如說康豐年等人就是暗中的大股東。


    這些年來,通過倒賣南北貨物,每個人都賺的盆滿缽滿。奈何朝局變幻風雲難測,不得不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


    尤其是韓大眼這個案子,真的把他們給“嚇”到了。


    韓大眼之所以落得個淒慘下場,毛病其實並不是出在他本人的身上,那個韓大眼完全就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以為站在錦衣衛背後的李芳李公公倒台了,陳石基陳公公取而代之,完全就是為了敲打錦衣衛,才找機會抓捕了韓大眼,然後又弄下來錦衣衛當中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官員。


    錦衣衛和安北衛,其實都是一迴事,韓大眼不幹淨,康豐年等人就真的幹淨嗎?


    兔死狐悲在所難免。


    自從大明朝開國以來,就屢屢掀起大案,動輒株連完全人等,那麽多的開國元勳又有幾個能落得好下場?到了永樂朝,永樂皇帝朱棣也不是心慈麵軟之輩,萬一哪天安北衛失了勢,豈不是要步韓大眼的後塵?


    雖說安北衛是朱棣親手組建的天子親衛,畢竟伴君如伴虎啊!


    更要命的是,不僅是康豐年他們這些他高層,整個安北衛的人哪個敢說自己絕對的清白無辜?


    從孫成岩執掌的安北所時代,一直到現在的陳長生時代,他們到底撈了多少銀子,自己還能不清楚嗎?


    隻不過是仗著眼下的安北衛“聖眷正隆”,而且陳石基陳公公又執掌著司禮監,可以在背後為大家撐腰,所以眾人才能放心大膽的撈錢。但終究是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萬一哪天出點什麽事,就憑康豐年他們這些一屁股屎的狀況,隨時隨地都會被人抓住把柄,到時候豈不成了第二韓大眼?


    康豐年等人絕不是隻知道貪銀子的蠢貨,他們深知未雨綢繆的道理,已經開始為自己準備後路了。


    “這些年來,康豐年他們確實攢下了非常豐厚的家底,但這天底下哪有永恆不變的富貴?他們擔心一旦朝局有變自己很難獨善其身,所以就想給自己找條後路……”


    “他們想拿出一大筆銀子,委派信得過的人帶到南洋去,或者是購買田產或者是置辦莊園,萬一哪天有什麽風吹草動,也好退到海外,仍然不失為一個富家翁。”


    “狡兔三窟?”展紅英笑問道:“是不是這麽個意思?”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陳長生笑道:“隻是他們和你並不是特別的熟悉,擔心他們的子侄帶著銀子過去之後,會被你們的人黑吃黑給吞了,畢竟南洋和大明隔著萬裏海疆,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們都鞭長莫及,所以就委托我問問清楚。”


    “我們那邊既缺錢又缺人,他們要是願意派遣人手過去,隻要他們遵守我們那邊的規矩,我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這不是問題。陳大哥應該早就想到這一點呀。”展紅英笑嗬嗬的看著陳長生,用非常值得玩味的語氣說道:“我估摸著,是陳大哥不想他們知道咱們的關係吧?”


    不管怎麽說,周正和展紅英都是建文餘孽,要是康豐年他們知道了這些……就算康、王、陸等人是心腹,也是不大好的。


    “陳大哥盡管放心,我們那邊的情形和大明完全不同,我會妥善處理的。”


    周正和展紅英那邊的狀況,確實和大明王朝這邊有著很大的不同,最顯著之處就在於,那邊根本就沒有州縣之類的各級官僚機構,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官府。


    對於周正來說,控製下的南洋諸島其實就是他的“殖民地”,建立的是一種非常鬆散的統治。各個島上的酋長、土邦隻是臣服於他,卻不是他的臣子。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周正手下的人手實在太少了,不可能真正統治到每一個地方,大部分地盤依舊是又原本的酋長在按照非常原始的方式進行著實際統治。


    “陳大哥不比擔心他們會知道萬歲爺和王大人的事情,因為……”說起這事的時候,展紅英的神色就有些黯淡:“現如今,哪怕是我們,都已經和萬歲爺他們疏遠了很多……”


    陳長生並不怎麽關心展紅英和朱允炆之間的君臣關係:“既然如此,那當然最好了,迴頭我就對康豐年他們說一說,讓他們派人帶著銀子和你一起下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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