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敬亭確實不是什麽要緊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幫韓大眼跑跑腿兒而已。


    當他迴到家裏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哥——”


    迴頭一看,隻見西跨院的影壁牆後站著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


    這個少男約莫二十歲不到的樣子,穿了一條皺巴巴的青色長袍,完全就是因為人長布縮的緣故,露出了裏邊是襯褲。雖然這件長袍早已經顯得很不合身了,好歹也算是一件體麵的衣裳,但腳上的那雙“蛤蟆嘴”的布鞋卻已經綻開了口子,露出了裏邊的大腳趾。尤其是這個少年臉上的拘謹和小心翼翼的表情,愈發的說明了他身份的低微。


    “敬堂?”見到這個少年的瞬間,尤敬亭的臉上頓時浮現出難得一見的真誠笑容,三步並作兩步的小跑著過去,拉住了少年的手,不停的噓寒問暖:“你怎麽來了?從鬆江老家到京城,好幾百裏的路程呢,你是怎麽來的?”


    “我是搭乘運送棉布的貨船過來的。”這個名為尤敬堂的少年就是尤敬亭的嫡親弟弟,兄弟二人的樣貌有七八分的相似,隻是弟弟的嘴唇略厚一些,不象尤敬亭那樣天生兩片薄薄的嘴唇:“不用花路費,隻需帶著自己的盤纏就行。”


    “這麽遠的路程,你又是第一次出遠門,怎麽也不提前打個招唿?我也好去接你……”


    “不麻煩大哥了,真的不麻煩大哥了。”弟弟微微的低著頭,就好像唯恐惹了誰的不高興似的,神態之間充滿了小心翼翼的那種恭謹:“我知道大哥在這邊也不容易。”


    在韓家做了入贅的女婿,尤敬亭的家庭地位十分底下,說的好聽一點是韓家的姑爺,其實和奴仆差不了多少,弟弟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絕不想給他增添任何麻煩。


    聽了這句話,尤敬亭頓時無言,但很快就強做笑容的說道:“啥也不說了,先到屋子裏來坐坐,好好的喝一碗涼茶,瞅瞅你這一腦門子的熱汗……”


    “不了,不了,我知道嫂子不大喜歡咱家的人,就不給大哥添麻煩了。”非常懂事的弟弟盡可能的讓自己講話的聲音更小一點,那種小心翼翼的神態真的很讓人心疼:“也就是三兩句話,說完就走。”


    “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母親的身子骨還好吧?弟弟妹妹都還好吧?”


    “家裏都挺好的,咱娘的身子骨也還算硬朗,隻是已經兩年沒有見過你了,有些想念,時不時的會喊起你的名字。”


    “是我不孝啊。”


    “大哥不用自責,畢竟你做了他們家的上門女婿,不能在母親跟前晝夜服侍,也是可以理解接的,咱們一家人都知道你不容易,沒有人會埋怨你的。”弟弟實在是太懂事了:“我這次來,是有點別的事情。”


    “什麽事情?”


    “我……”弟弟那張熱的通紅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羞澀而又靦腆的表情:“告訴大哥一個好消息,我要成親了。”


    聽到這個消息,尤敬亭是真的高興,發自內心的那種欣喜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的,比他自己娶媳婦還要歡喜呢。


    弟弟要娶媳婦了,要成家立業了,以後家裏也就有了後代……畢竟自己的孩子姓韓而不姓尤啊,弟弟是孩子才是尤家的子嗣!


    “弟媳是哪家的姑娘?”


    “老田頭家的小女兒。”弟弟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笑著:“雖然她家比咱家還要窮的多,而且她也不是如何的貌美,可我覺得還行……”


    “蠻好的,蠻好的。”尤敬亭是真心的為弟弟感到高興:“隻要是能夠孝敬老人相夫教子,就是好女人,家世背景和身材樣貌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你們的好日子定在哪一天?”


    “下個月初六。”


    “初六?”尤敬亭仔細計算了一下時間:“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不眼瞅著好日子就要近了麽?”


    “對呀。”弟弟滿臉都是喜滋滋的表情,“我就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迴去,一來是為了出席我的親事,再者你也兩年多沒有迴家了,咱娘和弟弟妹妹們都和想你呢。”


    弟弟成親,絕對是一件大事,尤敬亭肯定要迴到鬆江老家一趟的,這本就是最普通的人之常情。


    但是吧,這種事情他自己說了不算,必須得請示一下自己的老婆或者是嶽父大人。


    一想到刁蠻任性且又不講道理的老婆,尤敬亭的心裏就開始犯怵,稍一思量之後,他決定是找找自己的老嶽父,畢竟韓大眼這個人還是比較講道理的。


    “敬堂啊,你先到廳裏歇一歇腳,我去找嶽父大人說一聲,然後就和你一起迴家去。”


    “好嘞,好嘞。”


    把弟弟安頓下來之後,尤敬亭邁著輕鬆的步伐來到佛堂。


    正在敲打木魚的韓大眼似乎早就知道尤敬亭會來,仿佛老僧入定般眯縫著眼睛,頭也不迴的說道:“家裏來人了吧?”


    “是的,嶽父大人。”尤敬亭的態度非常恭順,語氣永遠都是那麽的小心翼翼:“下個月初六敬堂要成親了,我想迴家一趟,還望嶽父大人允肯。”


    “你兄弟要成親了?這是喜事啊!”韓大眼終於迴過頭來,那雙有些凸出的眼睛看著尤敬亭,修剪的非常整齊的八字胡微微跳動了兩下,和善的笑容就好像是個非常慈祥的長輩,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尤敬亭的心沉了下去:“按說我不應該阻止你迴去,但最近這段時間風聲好像有點緊,我總是覺得諸事不順,就好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這個時候,我的身邊可不能沒有你啊……”


    尤敬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還想說點什麽,韓大眼卻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生我著父母,親我者兄弟。你兄弟成親也該迴去,隻是你畢竟已經是我韓家的姑爺了,不能無論什麽事情還象以前那樣任性而為,你說是不是?”


    雖然韓大眼的言辭比較委婉,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卻已經十分明顯了:你我招贅進我家的,那就是我家的人,自然要以我家的利益為重,別象以前那樣總是想著你老家的父母和兄弟。


    聽了這幾句話,尤敬亭原本歡歡喜喜的神色頓時就黯淡了下去,呆呆的沉默不語。


    古人最講究的就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隨隨便便損毀身體就是不孝。現如今連你這個人都是我家的贅婿了,就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和以前的家庭徹底切割,這就是韓大眼的言下之意。


    “我也知道你是個念舊的人,你要是實在想迴去,我也不攔著,但我還是希望你最後不要迴去,懂了嗎?”


    不管韓大眼的措辭如何委婉,但意思卻已經表達的十分清楚了:不許迴去!


    尤敬亭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倔強的目光,但卻很快一閃而逝,馬上就又恢複到了以往那種慣有恭順和小心:“是,嶽父大人教訓的是,那小婿就不迴去了。隻是……兄弟成親,肯定有不少用到銀錢之處,我家又十分的貧苦,能不能給兄弟些喜錢?也算是小婿的一份心意?”


    弟弟結婚娶媳婦這種事情,肯定要花不少的銀子,家裏又那麽窮,就算尤敬亭這個人不能迴去,總是應該給兄弟一些錢帶迴去的。


    “給他一些錢也是應該的。”韓大眼似乎對於尤敬亭的表現還算基本滿意,麵帶微笑的從抽屜裏取出了一個小元寶,還有些細碎的雜色銀子:“把這些銀子給了你的兄弟,也好把親事辦的體麵些,就讓他迴去吧。”


    “是。”


    就在尤敬亭拿起了那些銀子準備離開佛堂的時候,韓大眼又喊住了他:“先別急著走。”


    尤敬亭趕緊迴身,恭恭敬敬的說道:“嶽父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剛才要你去辦事情,事情辦的怎麽樣了還沒有告訴我呢?”


    “都是小婿的錯,都是小婿的錯,兄弟一來就把嶽父大人交代的事情給忘記了。”尤敬亭的態度愈發的恭順起來,腰身也彎的更低了,活像是一隻溫順的綿羊:“嶽父大人交代的事情,小婿都已經辦妥了,那些個書文已全部遵照嶽父大人的吩咐,分送到了各個衙門。”


    “你有沒有見過指揮使大人?”


    “小婿已經麵見了指揮使大人,並且把嶽父大人的話告訴了指揮使大人。”


    “指揮使大人是怎麽說的?”


    “指揮使大人說,最近的確實有些風聲,好像是宮裏頭傳出來的消息,說是陳石基陳公公有意要敲打敲打錦衣衛,不過終究隻是一些毫無根據的風言風語罷了。”


    “好的,我知道了。”韓大眼又追問了一句:“就隻有這些了嗎?”


    “是的,就隻有這些。”


    “好了,你下去吧,我得好好的靜一靜。”


    “小婿告退。”


    尤敬亭小心翼翼的躬著身子,從佛堂裏退了出來,雖然他的態度依舊是那麽的恭敬和溫順,但嘴角卻閃過一抹殘忍的笑意……


    他並沒有對韓大眼說謊,而且一直都在老老實實的執行著這位嶽父大人的命令,不折不扣的為他奔走跑腿,自始至終都沒有忤逆過韓大眼的意思,更沒有做錯什麽,隻是隱瞞了一件看起來並不是那麽要緊的“小事兒”:被跟蹤。


    今天尤敬亭被人跟蹤了,他很清楚的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原本還想象王朝那樣事無巨細的向韓大眼稟明一切,但嶽父大人的態度讓他十分不滿,終於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就刻意的隱瞞了這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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