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總是那麽潮濕而又陰冷,入冬之後就雨雪不斷,幾乎看不到什麽晴天。但是今年卻與往年大大不同,連小寒時節都已經過了,卻再也沒有見過一片雪花,天氣卻冷的出奇。


    到了庚辰日這一天,終於陰沉起來,看樣子是要下雪了。


    寒冷的西北風從低空當中掠過,發出嗚嗚的怪聲,雖然已經披上了厚厚的皮裘,還是冷的徹骨。


    當陳長生來到陳石基署房的時候,這位太監督事正百無聊賴的烤著火呆呆的出神,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麽。


    “陳督事……”


    “哦,陳指揮啊,有什麽事情嗎?”


    “也沒什麽事情,就是過來看看……”說話之間,陳長生不動聲色的環視了一下四周。


    陳石基陳公公頓時心領神會,馬上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聲,對身邊的那兩個小太監說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


    秉退了那兩個小太監之後,這位太監督事這才說道:“左右已無閑雜之人,此間隻有你我,有什麽事情可以說了……”


    陳長生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默默的從袖筒裏抽出一封書信,遞給了陳石基。


    陳石基打開了信封,從中抽出信紙隻是略略的看了兩眼,就猛然甩開蓋在膝頭的毯子,猛的一拍大腿:“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呀。”完全就是因為過於激動的緣故,陳石基那張因為保養的很好嬌嫩如同婦人一般的臉龐泛起了一抹病態的潮紅,活像是個撿到了金元寶的叫花子一般興奮的大叫著:“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這是陸琦賢的親筆信。


    在這封書信當中,陸琦賢仔仔細細的描述了一些“漠東大捷”的具體情形:他們前腳剛到阿巴哈爾,還來不及具體做點什麽呢,帖木兒汗的騎兵就發動了一次突襲。


    在這次戰鬥當中,趙深趙將軍臨危不亂,展現出了驚人的戰鬥天賦,在未經請示的情況下,迅速集結了漠東五部聯盟的五千多人馬,擊敗了帖木兒三千鐵騎。


    以五千對抗三千,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其實這裏頭的艱難就算不用陸琦賢詳細描述,陳長生和陳石基也能理解。


    所謂的“五千人馬”,其實就是趙深臨時組織起來的,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各個部落的牧民,還有一些幹脆就是那些工匠和力夫。


    在空曠無遮的大草原上,能有用一群烏合之眾擊敗帖木兒的正規軍,雖然僅僅隻是兩千騎兵,那也是一場輝煌大勝。


    在這場戰鬥當中,陸琦賢以及安北衛的那一百來號人,其實並沒有真正參與進去,他們隻是負責鎮守阿巴哈爾,順便發揮了一點偵查和協助的功能。


    但這已經足夠了呀。


    功勞這種事,並一定要真的在戰場浴血拚殺,全看捷報上怎麽說了。


    “正是因為我們安北衛的人死死的鎮守住了後方,趙深趙將軍才有機會放心大膽的在前方用兵”,這樣的說法完全行得通。


    更要緊之處還在於,陸琦賢親自深入大漠,聯絡過左近多爾哈部,這就是實打實的戰功啊。


    其實隻要好好的想一想就可以知道,陸琦賢他們才剛剛到達阿巴哈爾沒有多少時間呢,就倉促迎戰,能夠發揮的作用肯定不大,但作用不大不等於沒有作用。


    漠東聯盟已經存在那麽久了,遲不打勝仗早不打勝仗,安北衛的人一到就打了一場大勝仗,這就足以說明安北衛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啊。


    不管這場勝利到底是怎麽來,至少安北衛有一份功勞,這恰恰就是陳石基最需要的。


    “陸副指揮在書信中提起,說趙深趙將軍正在乘勝追擊,準備把東邊和北邊的三個部落並入聯盟範圍……”


    把漠東五部拓展成為漠東八部,這事趙深早就對朝廷提起過,但真正到了操作階段,卻有了安北衛的介入,剛好可以分潤一部分功勞。


    無論在哪一個時代,信息本身就是巨大的戰略資源。


    能夠提前知道千裏之外草原上的信息,而且這個信息還是自己人發過來的,這就讓陳石基占據了先手的優勢,他可以利用這個信息差做很多事情呢。


    “孫成岩孫指揮也不是外人,但他終究已不在安北衛了。”陳長生笑著說道:“孫成岩孫指揮執掌大漠以東,他肯定也會給朝廷發一份捷報。不過他的捷報肯定要晚一些……”


    孫成岩雖然沒有參與到這場戰鬥當中,但他畢竟是那邊的最高軍事長官,一定會等到戰鬥全麵結束之後才會把捷報發給朝廷,可能會晚三五天,也可以會晚十天半個月,具體還要根據戰場形勢而定。


    有了這個時間差,陳石基就可以從容布置了。


    “我知道該怎麽做。”在這個時候,陳石基立刻就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果斷:“我這就寫一份奏陳,立刻交給萬歲爺……”


    “這一次,總算是能蓋過錦衣衛一頭了。”


    安北衛的北邊的戰鬥中有了功勞,看起來好像是安北衛的勝利,可以壓過錦衣衛一頭。但是對於陳石基本人來說,能夠證明自己的價值,在一定程度上蓋過李芳李公公,對於他的將來以及整個內官監的將來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


    具體應該怎麽操作,他比誰都更加清楚。


    說幹就幹,陳石基馬上寫好了一份奏陳,當天晚上就送到了宮中……


    和想象當中的情形完全不同,這份奏陳就好像泥牛入海一般,並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一直到七日之後,當孫成岩和趙深聯名上奏的捷報真正發過來的時候,眾人才終於知道了發生在千裏之外的這場戰爭。


    畢竟孫成岩是那邊的最高軍事長官,所以還是以他的捷報為準。


    在這份捷報當中,孫成岩把一場戰鬥的勝利吹噓成了一場戰役的勝利,把擊潰三千敵軍說成了殲滅三千蒙古鐵騎。


    雖然“殲滅”和“擊潰”都是勝利,但意義卻絕不相同。真要是能夠“殲滅”三千蒙古鐵騎的話,至少要戰勝一萬蒙古大軍才有可能實現這樣的輝煌戰果。


    孫成岩手下攏共才五千多人馬,怎麽可能戰勝一萬多蒙古精銳大軍?再者說了,這麽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怎麽可能事先連一點點的征兆都沒有?


    那是一萬多蒙古鐵騎呀,再加上輔兵和動員的人數,少說也得好幾萬了。就憑一個孫成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打出這種戰役級別的勝利。


    但孫成岩就是敢這麽吹,並且一點都不擔心會把牛皮吹破。


    因為戰果就擺在那裏:拓地千裏,又征服了三個很大的部落,把漠東五部聯盟拓展成了漠東八部聯盟。


    “拓地千裏”說法肯定有不小的水分,但拓展三五百裏肯定是有的,畢竟那邊地廣人稀嘛。而且剛剛征服的那三個蒙古部落規模確實不小,頓時就讓漠東聯盟的實力實現了一次質的飛躍。


    有了這些東西作為支撐,無論孫成岩怎麽說,就算別人懷疑他在誇大戰功,也得接受他的這個說法。


    而且,在孫成岩和趙深的捷報當中,除了例行的上奏和請示以及以及政治上的事宜之外,還專門提到了安北衛的“貢獻”,甚至還點了幾個安北衛的人的名字。


    按照孫成岩和趙深的說法,安北衛的副指揮陸琦賢“臨危不懼”,“身先士卒”,“甘冒奇險”的親自披掛上陣,衝破敵軍的重重包圍去聯絡各部人馬,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真是居功至偉。


    陸琦賢他們那些安北衛的精銳肯定在戰爭中發揮了點作用,但他們那麽點人不可能決定戰爭的走向,之所以著重誇耀陸琦賢等人的功勞,一來是因為趙森會做人,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則是孫成岩原本就是安北衛的老領導,就算陸琦賢等人沒有尺寸之功,也會分一點功勞給他們的。


    除了向朝廷報捷之外,孫成岩和趙深還聯名上奏:準備在今冬發動更大的攻勢,盡可能的把漠東聯盟的勢力範圍拓展到巴爾斯河一帶。


    這絕對是一個極其宏大的戰略構想,以趙深和孫成岩的實力,他們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所以二人提出了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不做事實上的軍事戰略,因為那根本就不可能。隻是利用影響力盡可能的統合漠東各部,在東蒙古一帶形成一片比較親大明的勢力範圍。


    朝廷立刻授孫成岩昭武將軍銜,而趙深則是懷遠將軍。


    不管怎麽說,孫成岩都是早在“燕王時代”就追隨朱棣的“舊部”,給他一個高高的頭銜完全就是情理之中。而趙深的資曆卻遠遠不如孫成岩,但卻僅僅隻是和孫成岩差了半級,頓時就成為永樂朝最年輕的將領。


    以趙深的年紀,哪怕他以後不做什麽,隻要不犯大錯,哪怕僅僅隻是單純的熬年頭,也能在十年之內成為執掌一方的大將了。


    但是,對於安北衛的封賞,朝廷卻連一個字都沒有提起。


    對於這種狀況,無論是陳長生還是陳石基,都不覺得奇怪。


    確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畢竟他們不是一線作戰人員,就算是有所獎賞也會稍晚一些。


    好飯不怕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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