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秋,扇兒丟。


    漫長而又難熬的炎炎盛夏總算是過去了,雖然處暑之前的這些日子天氣還是有些熱,空氣中卻已經多了幾分清爽。


    今年的雨水足,收成肯定不賴,眼瞅著又是一個豐收的好年景,無論是田裏長的還是樹上結的,隻要踏實肯幹總能把日子過下去,普遍看好前景的情況下,小酒館的生意愈發的火爆了。


    “光憑在土裏刨食,就算是累死一年到頭能賺幾個錢?若是明年的光景沒這麽好,一家老小就得挨餓。要想賺大錢,還得是做生意。”完全就是因為做生意賺了幾個小錢的緣故,這個穿著綠色絲綢長袍的家夥不停的向身邊的人吹噓:“隻要把咱們的粗布運出去,肯定能賺大錢……”


    最近這幾年當中,江南的織造業飛速發展,大大小小的紡織、印染作坊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已經有了“江南布帛,衣被天下”的美譽。


    但江南本地的消耗終究有限,甚至已經出現了“生產相對過剩”的局麵,這就逼著人們不得不把生產出來的布匹運送到更遠的地方去牟利。


    叮當作響的銅錢和白花花的銀子從來就是最強大的驅動力,很多商隊都開始把江南的製造品運送到全國各地,不管是遙遠的北方還是山川阻隔的雲貴,都是他們亟待開發的“廣闊市場”,並且有人因此發了大財。


    “運到北方和雲貴?”穿綠色絲綢長袍的家夥用鼻子發出了一個表示不屑的聲音:“那是去年的老皇曆了,像如今甭管是北邊還是西南,做生意的比街上的驢都多,早就沒什麽油水了。要想賺大錢,還得走海路,把貨物運到海外番邦才行,比如說暹羅、緬甸,要是能去西洋就更好了,反正走的越遠就賺的越多……”


    “就憑你?還想把貨運到暹羅、緬甸?就別說什麽萬裏之外的西洋了,隻怕連南洋都到不了,你的那兩條小破船就散了架。稍微遇到點風浪,就會連人帶貨祭了海龍王。就算是一路順風順水,遇到點海賊什麽的,別說是賺錢了,連個囫圇屍首都找不見了呢……”


    遠洋販運貨物確實很賺,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賺到這筆錢的。


    眾所周知,把貨物販運到海外,最大的成本並不是貨物本身,更多是來自於運輸成本和風險成本。隻有盡可能的運送更多貨物,才能進一步攤薄成本,所以這就需要大型貨船。若是隻用幾條不起眼的小船運貨,那麽一點少的可憐的貨物,肯定是虧本兒的呢。要是遇到海盜海賊,連招架的機會都沒有就得弄個船毀人亡的淒慘下場。


    所以,遠洋販運貨物無一例外全都是大型商號的“專屬生意”,隻有利用幾條大船為中心組建起船隊才有利可圖。而且吧……那些大船可不僅僅隻是貨船,而是武裝商船。


    光一個船殼子不值幾個錢,隨隨便便掛上幾張帆就可以出海,但武裝商船可就不一樣了。


    哪條武裝商船上沒有幾門火炮?要是連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沒有,所謂的出海運貨完全就是給海賊們“送溫暖”。


    “你們知道個屁。”身穿綠色長袍的家夥用一種看待鄉下人的眼光環視眾人,下意識的壓低了嗓音小聲說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海麵上遇到幾個海賊,根本就是稀鬆平常。大生意有大生意的做法,小生意有小生意的做法……”


    “你說的輕巧,也就隻剩下一張嘴了。牛皮誰不會吹?吹破了天又有什麽用?要是遇到了海賊就算是你想哭都找不到墳頭呢?”


    “你們以為我是吹牛?”穿綠色長袍的家夥臉色漲的通紅,完全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吹牛皮,而是在陳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順手就從懷裏摸出一麵紅色的三角小旗:“你們好好看看這是什麽?”


    “這是我花了四百多兩銀子從郭鬆山郭掌櫃那邊買來的興隆旗,隻要掛上這麵旗幟,保管一路暢通無阻,再也不怕海賊打你的主意。”


    郭鬆山郭掌櫃,確實是京城有名的巨商大賈,他的船隊不僅規模龐大而且火力犀利,確實不懼一般的海賊。給郭掌櫃交一點“保護費”,以他的名義在海上運貨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


    據說……僅僅隻是據說,誰也沒有任何能拿得出的證據,完全就是憑空猜測。據說那郭鬆山郭掌櫃和最大的一股海賊打的火熱,早已經把海賊給買通了,所以海賊隻要見到他的旗號,就絕不會打他的主意,甚至還會以禮相待。


    甚至有人說,曾經見過郭掌櫃幫著海賊們置辦貨物什麽,但那僅僅隻是捕風捉影的市井傳言罷了,真相到底是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郭鬆山郭掌櫃肯定和海賊有些淵源,所以才敢半公開的“收取保護費”。


    其實吧,大家都不在乎郭鬆山郭掌櫃是不是真的已經和海賊勾搭在一起了,隻要能交點銀子換取平安,能夠順順利利的做生意,那幾百兩銀子也算不了什麽。


    “就算不用擔心海賊的侵擾,就憑你那兩天又破又小的船,怎麽可能到得了西洋?”


    “你哪個耳朵聽說我要去西洋了?”


    “剛才你還說西洋的貨……”


    “弄到西洋的貨,未見得就得真的下西洋才行。”穿著綠色絲綢長袍的家夥得意洋洋的笑著:“你們還不知道吧?現如今要想弄到西洋的香料、木材、燕窩、線米什麽的,已不需要真的再去遙遠的西洋了,隻要到黑石島上去裝貨就行……”


    黑石島?


    什麽黑石島?


    京城的人們根本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也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黑石島到底在哪個鳥不拉屎的犄角旮旯。


    “說你們沒見識還不承認。”穿著綠色絲綢長袍的家夥笑的愈發得意了,就好像酒館裏的人全都沒有見識的鄉巴佬似的:“黑石島上的人們,把緬甸、暹羅的貨物囤積起來,隻要去他們那裏進貨就行。”


    “那黑石島到底在哪兒哦?”


    “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消息,到底在哪兒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蘇魯國的邊上,比直接去西洋要近一半的路程呢。”


    “原來是蘇魯人弄了一個海上的貨棧哦,他們弄來了南洋和西洋的貨物販賣給你們這些海商,然後從中牟利,我懂了,我懂了……這些個蘇魯人,還真會做生意呢。”


    “什麽蘇魯人,全都是國人。”穿綠色絲綢長袍的家夥嘿嘿的笑著:“他們打敗了蘇魯國的軍隊,割據了幾個海島……應該是這個樣子吧,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消息……”


    “那些家夥在黑石島上開辟了港口,完全可以從他們那裏進貨。要是不想被他們吃一道也可以,可以在他們的港口補給和修繕船隻,但這也是要花銀子的……”


    聽了這個穿著綠色絲綢長袍的家夥的描述之後,眾人已經大致的知道了那邊的情形。要是照這麽說的話,海上販運貨物的風險大大降低,而且中途還可以把黑石島作為補給點和中轉站,確實就值得考慮了呢。


    “我準備去一趟黑石島,把咱們這邊的布帛運出去賣給他們,然後再從黑石島上采買南洋和西洋的貨物,隻是眼下還缺少幾個船工和水手,有沒有哪個兄弟想去呀?”


    一聽到有賺錢的機會,人們的心思立刻就變得活泛起來:“咱們這些人,多是在碼頭上討生活的,也算是半個船工了,該懂的全都懂,該會的全都會。隻是這傭錢怎麽說?”


    “往來一趟黑石島,我給三兩銀子,價錢夠意思了吧?”


    三兩銀子,缺少已經不少了,但卻換來眾人的一片“嗤”聲:還海上做船工和水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錢比做苦力要高出好幾倍呢。


    船工可不僅僅隻是有力氣就能幹的,還得懂天相知海路,不僅需要駕船的手藝還得會修船才行。萬一要是遇到點什麽突如其來的危險,就得豁出性命去幹。


    一個熟練的遠洋船工,沒有五兩甚至六兩銀子的超高傭錢,根本想也不要想。


    這個穿綠跑的家夥卻隻給大家三兩銀子,這是把眾人當傻子糊弄呢,誰要肯幹那才真是腦殼進水了呢。


    “三兩銀子真的已經不少了呢。”穿著綠色絲綢長袍的生意人還是不停的訴說著:“我聽說,我這裏去往黑石島,要是走的順風順水,三十幾天就能打個來迴呢……三十幾天就賺三兩銀子,已經是很不錯的營生了呢,你們還想賺多少?”


    “五兩,你要是肯出五兩我就找幾個兄弟跟著你跑一趟?”


    “五兩?太多了吧?人不能這麽貪,咱們再商量商量……”


    就在眾人為了碎銀幾兩而爭執不下之際,坐在角落的幾個人已經吃飽喝足,在桌子上留下一些銅錢就邁步走出了店門。


    為首的是個年輕的女子,卻沒有如同普通的女子那樣穿著裙裝,而是象個男人一樣穿著紅色滾了黑邊的衣褲,一巴掌寬的牛皮腰帶把腰身殺的很細,愈發顯得精明幹練英姿颯爽。


    是展紅英。


    對於酒館裏那些人談論的話題,展紅英並不是很在意,她根本就無暇理會這些人的說辭,就帶著手下的幾個兄弟朝著城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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