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晚風吹過,一閃一閃的星辰鋪滿了夜空,活像是一條亮閃閃的河流。


    如此空曠而又遼遠的夜色在江南是見不到的,從京城到阿巴哈爾何止千裏之遙,但隻要想起,那混合著煤煙和鐵渣子的味道立刻就會在腦海當中複蘇,燒紅的镔鐵放在鐵砧上捶打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


    雖然離開京城已經一個多月了,但臨行的那天晚上,父親揮舞著鐵錘的形象依舊在小雷的腦海中閃現。


    小雷而是一個敦敦實實的十七歲少年,他甚至還有一個很聽起來很響亮的名字:雷驚蟄。


    窮人家的孩子沒有那麽多講究,因為他出生的那一天恰好就是驚蟄時節,家裏的父母也懶得再花費心思取個正式的名字,幹脆就叫驚蟄好了。


    作為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這還是小雷第一次出遠門,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寥落無邊的大草原。


    雖然天色已經很晚了,小雷還是和一起來到阿巴哈爾的匠人們一樣,蹲坐在帳篷前的篝火旁邊,出神的望著南方的夜空。


    “小雷,想家了吧?”說話的這個人約莫四十幾歲的年紀,矮壯而又敦實的身材,滿臉的大胡子亂蓬蓬的幾乎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叫祖十六,也是一個匠人。


    “十六叔,難道你不想家嗎?”小雷低聲的嘟囔著。


    “有啥好想的?”老匠人祖十六很隨意的坐到了年輕的匠人小雷身邊,順手抄起一條烤羊腿就啃了起來:“要我說呀,甭管是在老家還是在草原,都一樣……”


    “怎麽能一樣?”小雷呆呆的看著夜色籠罩之下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用一種少年人特有的多愁善感的語氣幽幽的說道:“老家就是老家,這裏卻不是老家……”


    “屁。”老匠人祖十六說了一句粗話:“你的老家在淮北,到了你爺爺那輩你們家才搬到了江南,你爹總是說江南就是外鄉,淮北才是老家。到了你這輩兒,卻把江南當成了老家。其實都一樣,要我說呀哪裏有飯吃哪裏的就是家。”


    這些個匠人來自五湖四海,直到大明朝建立之後因為種種原因才被收編,擁有了匠戶的身份定居在江南。


    按照大明朝的製度,匠戶就是軍戶的一種,隻要成了匠戶就永遠是匠戶,父親是匠戶兒子也是匠戶,世世代代永遠都不會改變。


    為了支援趙深,朝廷特意選拔了兩百多名百工匠人,不遠千裏鄉來到了茫茫無邊的大草原上。


    所謂故土難離,誰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來到這片陌生的地方,為了逃避朝廷的選拔,很多人都走後門托關係的找出各種借口,甚至還給負責挑選的小吏使了不少銀子。但小雷家裏實在太窮了,而且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需要養活,根本就拿不出那麽多錢來賄賂負責挑選的小吏,所以他的名字就出現在匠人名單上。


    一想到在未來的幾年當中,再也見不到父母親人,小雷就忍不住的暗自神傷。


    但祖十六卻完全沒有把“背井離鄉”當迴事,他也不覺得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鄉就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情:“反正已經出來了,就別想那麽多。出來了也好,反正我在老家早就欠下了一屁股債,就隻當是出來躲債了……”


    祖十六這個人本就是個貧窮的匠人,打了一輩子的光棍,一個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而且他又有好賭的毛病,整天都被債主堵門,他什麽都不在乎。


    隻要能有一口飯吃,在哪裏過活不是過活呢?


    “你小子已經很不錯了,至少你還有父母,還有兄弟姊妹,還有個正式的名號。”就好像是在和手中的那條烤羊腿較勁似的,老匠人祖十六賣力的啃著:“俺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更沒有啥好牽掛的,老子才懶得理會是在江南還是在草原,隻要給我一口飯吃,讓俺幹什麽俺就幹什麽……”


    祖十六這種年紀的貧苦之人,大多沒有正式的名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得到一個“祖十六”的名字,反正大家都這麽喊他,他就把“祖十六”這三個字當成了自己的名字,幾十年來一直如此。


    “在這草原上,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住,還有羊腿吃……”祖十六炫耀似的揚了揚手中那根已經被他啃的溜光的羊腿骨,得意洋洋的說道:“在俺看來,這就是神仙一般的好日子,若是在江南老家,一年到頭也吃不到幾口肉呢。”


    “可是……我還是想家。”


    “你小子,剛剛來到這裏,就開始想家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呦……”祖十六抄起已經碩大的銅壺,給自己斟了一碗燒的滾燙的奶茶:“想也沒有用,還不如好的幹幾年,多攢下幾兩銀子,然後找機會迴到老家去,討個能生養的好婆娘做老婆……”


    提起“老婆”這樣的字眼兒,祖十六頓時兩眼放光,連講話的調門都提高了幾分:“我都已經四十五了,至今還打著光棍哩,是我不想娶老婆麽?是娶不起哦。娶老婆是要花錢的話,且不說裝修新房購買家具置辦婚宴這些個花銷,光是彩禮表禮什麽的,就是好大一筆銀子,我可出不起,早就絕了這個念想……”


    “我聽說草原上的女子不要彩禮,隻要給幾隻羊就肯跟著你,所以我的心思又活泛起來……”老匠人祖十六抹了抹殘留在胡須上的奶茶殘漬,嘿嘿的笑著說道:“我已經想好了,先在這裏幹兩年,攢下點家底之後就找個阿巴哈爾的婆娘做老婆……”


    “老十六啊,你都多大年紀了,竟然還有這樣的花花腸子。”旁邊的那些匠人們紛紛大笑起來:“討個阿巴哈爾的老婆,虧你想得出來。這裏的女子既不會梳妝又不會紡織,除了牧馬放羊殺肉擠奶啥都不會,連言語都不通,就算你再怎麽饑不擇食,也不好討這樣的老婆吧?”


    “梳妝?紡織?有個屁用?”老匠人祖十六一門心思的想要討老婆的想法單純而又直接:“隻要鑽了一個被窩,懷上了俺的種兒也就行了……”


    “我看阿巴哈爾的女人屁股就很大,肯定是善於生養的好女人……”


    “你可不要胡說了,小雷還是個孩子,別在他的麵前說這些沒有油鹽的葷話。”


    在一片哄堂大笑聲中,老匠人祖十六一點都不在意,他用胳膊肘輕輕的碰了碰呆呆出身的少年:“小雷呀,以後咱們爺兒倆就要打夥了,別那麽娘兒們唧唧的垂頭喪氣,打起精神來。”


    小雷才剛剛十七歲,又是第一次出遠門,臨來的時候家裏的父母就把他托付給了祖十六。


    雖然同為匠人,但匠人也是分等級的:祖十六是個技藝精湛的鐵匠把式,而年輕的小雷僅僅隻是個學徒,需要跟隨祖十六學習打鐵的手藝。


    “哎,哎……”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安慰第一次出遠門的小雷,老匠人祖十六小聲對他說道:“剛才我聽那個姓趙的大官手下的親兵說,隻要咱們每個月打出二百六十副馬鐙,或者是打造出一副鎧甲,就算是齊活……”


    每一個匠人都有“生產指標”,隻有在完成了規定的“生產指標”以後才能休息,要是完不成需是要受罰的。畢竟匠戶全都掛著軍籍,雖然他們不需要直接參與戰爭,但從嚴格意義上來看他們還是擁有軍人的身份。


    他們同樣需要遵守軍規,而且非常嚴格,懲罰的力度也很大。


    但二百六十副馬鐙……這樣的生產任務確確實實相當的寬鬆。一個成熟而又老練的鐵匠,再搭配一個年輕力壯的學徒,最多隻需要二十天就能完成這樣的“生產任務”,剩餘的時間完全可以自由支配。


    這絕對比在老家那邊要輕省的多也寬鬆的多。


    “我聽那個親兵說,趙將軍已經製定好了章程,隻要咱們完成了規定的打造生產,多出來的他們會付錢給咱們,絕對不會讓咱們白費力氣。”說起這事,圍坐在篝火旁邊的匠人們立刻就來了精神兒,紛紛湊了過拉裏,一個個掰著手指頭開始計算自己未來的收入:


    “我也聽說了,多生產物品就有獎勵,而且是現錢……”


    大明朝的匠戶的“工作關係”是曆數於官方的,生產是他們的任務,為了激勵生產提高積極性,趙深特意製定出了“獎金製度”:每多生產一件物品,就能拿到多少布帛或者是羊皮,這些可全都是和銅錢一樣的硬通貨哦。


    “我已經算計好了,隻要咱們爺兒倆好好幹,一個月下來……”老匠人祖十六伸出一個巴掌,在小匠人雷驚蟄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就能多賺這個數兒呢。”


    雷驚蟄畢竟年幼,當他意識到自己能有一筆很不錯的收入之後,思鄉的情緒立刻就被衝淡了許多。


    原本鬱鬱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來,他開始盤算著自己一年能多賺多少,有了這筆收入,家裏的弟弟妹妹就能多幾件新衣衫,老家那邊的爹娘拿到這筆錢財的時候,想必一定會笑逐顏開……


    “雖然這裏確實不如老家那邊好……”年輕的匠人雷驚蟄的心情已經開始變好了:“但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壞,阿巴哈爾人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惡……”


    一直以來,因為蒙古和大明王朝相互敵對的關係,彼此都在極力醜化對方。在雷驚蟄年輕的心目當中,他總是認為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天然就是茹毛飲血的蠻子,是窮兇極惡的兇頑之輩,他們見人就殺就東西就搶。


    他已經來到阿巴哈爾好幾天了,親眼見到了這裏的風土民情,見到了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阿巴哈爾人。


    事實證明,這裏雖然不是什麽天堂,但也絕對不是地獄,至少阿巴哈爾這個部落,並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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