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即人心,人欲即天道。


    以展紅英的閱曆,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她隻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句話竟然和周正周大哥的言辭有異曲同工之妙,似乎是同一種含義。


    她下意識的迴頭看了看周正,周正的臉上滿是那種會心的笑容:“長生兄弟說的不錯,隻可惜我卻說不出這麽深邃的話語,真希望王良臣王大人他們那些人,也能聽一聽你這振聾發聵之語啊。”


    “周大哥,你……你也覺得他說的對嗎?”


    “當然,人心就是天道,這怎麽會有錯呢?”周正哈哈大笑著說道:“我早就對你說過無數次了,長生兄弟雖然和咱們立場有別陣營迥異,但他卻看的格外通透,一句人欲即天道一針見血,真是深得我心呀。”


    “若是別人,我才懶得和他說這麽多。”陳長生望向展紅英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著一個懂事的孩子:“什麽光複社稷恢複正統,那是朱允炆的天道。什麽雄踞四海九五至尊,那是朱棣的天道,和你我有什麽關係?和天底下的億兆百姓有什麽關係?”


    “能讓老百姓吃飽穿暖,就是好皇帝,和是不是正統有什麽關係?”


    “就算朱允炆重新坐上了金鑾殿的那把龍椅,能讓全天下的老百姓多吃一口飯?還是說他能讓老百姓兜裏多幾文銅錢?”


    接連是幾句反問,立刻就讓頭腦發熱的展紅英無言以對。她怔怔的看著陳長生,就好像看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似的。


    “若是不能的話,憑什麽要億兆百姓支持他?”


    陳長生指著不遠處熙熙攘攘的碼頭說道:“好好看看吧,看看這些個為了衣食而奔波的販夫走卒,看看這些個為了吃飽穿暖而辛苦勞作的芸芸眾生,他們才是天道。”


    “我就隻問你一句,是天底下的老百姓安居樂業重要,還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重要?”


    展紅英再次啞口無言。


    “民為貴,是聖人的教誨吧?”陳長生已經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隻是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展紅英:“為了一人之利,就想方設法的再起戰爭,這就是你說的天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把那些聖人文章全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句話罵的……展紅英竟然不知如何還嘴。


    “你不是總是以天下為己任嗎?你不總是以忠義女俠自居嗎?我看你還不如我家裏的那倆小丫鬟呢,至少她們還知道自己想辦法賺錢,而不是依靠別人的供奉。”陳長生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滿是嘲諷之意:“你穿的衣裳,你吃是飯食,哪個不是別人辛苦勞作而來?你為天下人做過些什麽?憑什麽要別人成就你所謂的英雄偉業?”


    “就你是偉大光輝正確的人,別人就不是人了?”


    “好了,好了。”眼看著展紅英已經被陳長生罵的臉色通紅,周正趕緊幫她打了句圓場:“長生兄弟呀不要再說了,紅英妹子還小,她還不懂這些個道理,再說的話她就要哭了呢。”


    此時此刻的展紅英哪裏還有半分英姿颯爽的女俠神態?她的眼睛裏噙著淚花,嘴巴一扁一扁的,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活像是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


    其實,連展紅英自己都知道陳長生說的很對,但這些個話語和她的理想完全相悖,對於她的心靈是一次莫大的衝擊,讓她無法接受罷了。


    這世道是怎麽了?


    一直以來,她都把幫助朱允炆恢複正統視為神聖而又光榮的壯舉,甚至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但她最敬重最崇拜的周正周大哥卻對如此的英雄壯舉表現的越來越消極,甚至還經常說一些她不願意聽的話語。現如今這個陳長生也是這麽說,難道說自己真的錯了嗎?


    周正很清楚的知道展紅英的心中正在掀起驚濤駭浪,但卻無暇理會她,依舊笑嗬嗬的和陳長生說起那些家長裏短的小事兒:“長生兄弟啊,你那兩個小丫鬟販運水果到京城,還真是奇思妙想,我知道你肯定有什麽法子能讓這些果子保持不腐,是吧?”


    陳長生很願意和周正說起這些“婆婆媽媽”的小事兒,他始終認為能和周正這種人談起一個輕鬆的話題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這是當然,要不然隻怕等不到裝船,這些個果子就得爛掉一半,那還賺個屁的錢呀。”


    “我就知道長生兄弟是個有辦法的人,”周正原本就不是那種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黝黑的臉龐厚厚的著嘴唇,單純從樣貌來看和普普通通的苦力並沒有什麽分別,隻是那純淨澄澈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自信和篤定:“這樣的生意肯定很賺錢,我想和你合夥,有錢大家一起賺,怎麽樣?”


    “不怎麽樣。”


    對於陳長生這個迴答,展紅英感到萬分的吃驚和不理解:為了忠義,大家可以豁出性命都不要了,這個陳長生卻連賺錢的機會都舍不得給,他不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吧?


    “陳大哥,你不想和我們合作?”


    “一點都不想。”陳長生端起周正給他斟的那一杯酒,一揚脖就喝了個底朝天:“你的酒我已經喝了,告辭。”


    陳長生直接就要拂袖而去,這讓展紅英感到萬分的意外。


    周正根本就沒有起身,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要是和我合作呢?也不行嗎?”


    已經走到了艙門口的陳長生迴頭看了周正一眼,似乎從周正的眸子裏得到了某種答案似的,又緩緩的走了迴來,重新在坐到了周正的對麵:“和你合作?那還值得考慮一下……”


    二人就好像真正是生意人那樣,不停的商討著合作的細節,甚至反反複複的討價還價,最終確定了合作的基本框架:“能讓果子保持不腐,其實也沒有那麽神奇,不過是用了些藥物而已,迴頭我會把那些藥物給你送過來,剩下的……就是你的首尾了。”


    “我做事,長生兄弟還不放心嗎?”


    “若是不放心我就不會和你合作了,告辭。”


    “我送一送長生兄弟。”


    “不必。”


    看著陳長生很瀟灑的揚長而去,展紅英卻是萬般不解:“周大哥,這是怎麽迴事哦?這個陳長生明明說不和咱們合作的,怎麽又出爾反爾?”


    “他哪裏出爾反爾了?”周正遙望著艙外無邊無際的大海,說的意味深長:“他的想法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他是真的不願意和我們合作,因為他們不想和我們這種人牽扯到一起。”


    “但他還是和你合作了呀。”


    “也就僅僅隻是和我個人合作罷了。”


    展紅英終於明白了:“我們”和“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陳長生不想和建文餘黨扯上任何關係,所以拒絕和他們合作。但他對周正這個人很放心,所以才會同意和周正合作做水果生意。


    也就是說,他信得過周正這個人,卻信不過那些建文餘黨,也不願意和那些人沾包。


    “以後啊,不要再提什麽光複大明之類的話了,好好的做生意吧。”


    這是周正和陳長生之間達成的一種默契,隻能他們兩個才明白這一層意思。


    但展紅英卻無法接受:“周大哥,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光複大明是何等的壯舉?怎麽能不提呢?難道你真打算拋棄忠義二字與不顧,要做一個追逐銅臭的生意人?”


    “光複大明?”在展紅英麵前,周正毫不掩飾自己最真實的內心,他指著艙外的那些水手和船工說道:“紅英妹子啊,咱們拚盡了全部家底,才湊出這大小五條船,除了這幾條船上的百十號弟兄之外,島上也就隻剩下那八百多老弱病殘了,我得想辦法養活他們呀。”


    也就隻有展紅英,能夠理解周正周大哥到底承受著多麽大的壓力。


    在周正周大哥負責的那個荒島之上,還有八百多老人孩子和女人,王良臣王大人他們整天唱著“恢複大明”的高調,總是謀劃著如何推翻朱棣,卻把這些老幼病殘全都甩給了周正。


    八百多人,就是八百張嗷嗷待哺的嘴巴,每個人都要穿衣吃飯,需要很多的糧食、藥品等等日常所需之物,但周正所能夠做的卻並不多,他的壓力可想而知。


    “眼下最要緊的不是恢複大明,而是養活島上的每一個人,讓大家全都吃飽穿暖,而不是活活的餓死病死在那個鳥不拉屎的荒島上……”說起這話的時候,周正第一次在展紅英麵前表現出了自己的疲憊之態:“這才是我的當務之急,你懂嗎?”


    “不論陳長生是不是咱們的同道中人,至少他不會拿著我的腦袋去領賞,至少他還信得過我,還能和我合作……這天下雖大,能和我合作的又有幾個?”


    展紅英瞬間就明白了周正的艱難,她抬頭看著自己心目當中的診斷為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看著他那黝黑的臉龐,還有鬢角生出的偏偏花白,仿佛看著為了家裏操勞奔波的老大哥:“周大哥,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我知道你很難。若是沒有你,王大人他們其實什麽都做不了……”


    “不要再提王大人他們了,我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至於能做到什麽程度……無非就是盡人力聽天命而已。”周正伸手撫著展紅英的秀發,說的意味深長:“倘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不能象王大人他們那樣總是說什麽江山社稷。我想希望你能象我這樣,繼續帶領大家掙一條活路,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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