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雖然太陽還沒有升起,東方的那一大片朝霞已經變得瑰麗燦爛起來,有些早起的人家已經開始生火做飯了,伴隨著縷縷的炊煙從房頂上嫋嫋而起,空氣中彌漫著那種熟悉的焚燒稻草的味道。


    顧長安顧師傅從來都不睡懶覺,無論初夏秋冬都是卯時初刻即起床,這個早起的習慣已經堅持了幾十年之久,今天也不例外。


    顧長安顧師傅簡簡單單漱洗了一下,然後就在薄薄的晨曦當中,端坐於窗前,手捧著那本漢朝宋刻版的《春秋左氏傳》,看的如癡如醉。


    《春秋左氏傳》這種先秦典籍最是言簡意賅,雖然沒有多少篇幅但卻包羅萬象,將幾百年的曆史納入其中,顧先生尤其喜歡漢朝的這個版本。


    隻可惜,市麵上的漢版《春秋左氏傳》大多是南宋末年的刻版,雖然文字內容和原版沒有任何出入,但卻多了些後世人的評價和刊注,在顧先生看來這就是純粹的畫蛇添足。


    曆史就是曆史,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事件。哪怕是對同一個曆史人物或者是同一個曆史故事,在不同的讀者眼中就會有不同的看法,隨便添加評論反而不好。


    顧先生最喜歡秦朝之前的夏商周三代,尤其是春秋這段曆史,總是讓他無比的神往,恨之恨自己不能出生在那個時期,不能和那些燦若星漢的曆史人物共同譜寫一段輝煌的曆史。


    對於顧長安顧先生這種學富五車的人物而言,無論是強漢還是盛唐,都遠遠比不上春秋那段曆史。


    春秋,就是大爭之世。


    諸子百家是何等的令人神往。


    尤其是那些出身底層的寒士,也能通過種種方式創立自己的學說,宣揚自己的思想,甚至是自成一家之言。還可以通過遊說君主左右天下大勢,成就一番曠古淩今的英雄偉業。


    倘若能夠出生在那個時期,自己一定可以成為管仲、吳起、百裏奚之類的人物。


    奈何他卻生在了大明朝,總是發出生不逢時的感慨。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物,無論是李善長、劉伯溫之類的文臣,還是徐達、常遇春等武將,其實他都不放在眼中,甚至在心底還有些暗暗的鄙視:不過是世無英雄,遂讓豎子成名罷了。要是自己早出生幾十年,必然可以攪動風雲,劉伯溫、徐達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算什麽。


    唯一讓顧長安顧師傅有些看重的人物,也不過僅僅隻有大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一人而已。


    洪武皇帝朱元璋,出身貧寒,卻能一步一個腳印,硬生生的推翻暴元剪滅群雄,確實是有些真本事的。但朱元璋終究隻是草莽英雄,他做的那些事情未必就真的十全十美……


    “宋公及楚人戰於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至濟,司馬曰……”


    這部書的篇幅本就不長,這麽多年以來顧先生已經能夠倒背如流了,但每一次重新閱讀都會有全新的感悟,尤其是宋襄公的這一段……


    就在逐字逐句的品味著這部曆史巨著之時,一個肥肥胖胖的壯漢急匆匆的跑了過來:“顧師傅,顧師傅,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呀……”


    顧師傅讀書的時候,最不喜歡有人打攪,尤其是這些個粗鄙無文的家夥,不過是自己手下的鷹犬罷了。


    讀書的行頭兒已經被這個壯漢給打斷了,這讓顧師傅有些不悅,但卻不屑於嗬斥他幾句什麽,而是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慌慌張張的成個什麽樣子?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嗎?”


    “老常失手了。”


    顧先生的眉頭微微一蹙:“老常身手不錯,怎麽會失手呢?消息確切嗎?”


    “俺也不曉得老常到底是怎麽失手的,隻是自從昨晚他去了悅賓客棧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小人等了大半個晚上也不見他迴來,實在等不得了,就親自去悅賓客棧查看……”


    這個胖乎乎的手下說話囉囉嗦嗦,這讓顧先生很是不滿,但他依舊保持著足夠的耐心,繼續聽他把話說完。


    “小人看的清清楚楚,安北所的人押著老常從悅賓客棧出來了。”這個滿臉肥肉的手下的語氣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停頓,他下意識的抬頭看了顧師傅一眼,喉頭上下滑動了幾下,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小人一路跟蹤,眼睜睜的看著老常被安北所的人帶到了雲陽客棧。”


    陳長生等人從悅賓客棧轉移到了雲陽客棧,這就說明他們已經意識到自己暴露了。


    “顧師傅,您得趕緊想辦法,把老常救迴來呀。”


    “救迴來?”顧師傅冷冷一笑:“這個時候去救他,分明就是自投羅網。若我所料不錯,那陳長生必然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我去救人呢。若是派人去救,剛好中了那陳長生的奸計。”


    陳長生故意帶著化妝成店小二的老常轉移到了另外一家客棧,並不完全是為了躲避監視,這分明就是“張網捕雀”“窩弓待虎”之計。


    不管派誰去救那個裝扮成店小二的老常,都一定會中了陳長生的埋伏,到時候局勢反而變得更糟。


    “老常已經落入了那陳長生的手中,必然遭受嚴刑拷打。小人擔心老常受刑不過,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東西……”


    “老常這個人我是知道的。”雖然清晨的時候一點都不熱,顧師傅還是習慣性的打開了手邊的那柄白紙扇,輕輕的搖晃著,似乎那一絲涼風能讓他更加冷靜並且做出更正確的判斷似的:“他知道輕重,應該不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做大事的人,不僅要對敵人有著非常清晰的了解和認識,還要對自己人有著最深刻的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若是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顧師傅又怎麽會成為穀王最信賴的智囊?


    他知道老常是條硬漢,就算是嚴刑拷打也不會說出什麽,他並不是很擔心這一點,至少這還不是一個迫在眉睫的要緊問題。


    但卻是一個很大的隱患!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為了拿到口供,安北所的人一定會對老常使用種種酷刑,從時間上推算,老常應該還沒有招供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但若是時間久了,可就說不準了呢。


    但人終究都是血肉之軀,尤其是在嚴刑拷打之下,招供隻不過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老常或許可以堅持三天、五天,但更長久的時間就不好說了。


    所謂賊心似鐵官法如爐,就算老常真的是鋼鐵,又能打幾顆釘?遲早會被安北所的人撬開嘴巴。


    老常知道的東西太多了,這很危險。


    隻有讓老常死掉,才能避免讓安北所的人知道那些個秘密,避免他們壞了穀王的大事。


    殺人滅口就是最合適的選擇,隻要幹掉了老常,就可以一了白了,讓安北所的人什麽都不到。


    但是,在這個時候選擇殺人滅口做掉老常,那就真的太蠢了。


    這麽簡單的道理,陳長生不可能想不到,他一定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顧師傅派人去滅口呢。


    顧師傅才沒有那麽幼稚呢。


    他微微的昂起頭來,遙望著東方的天際那一大片嫣紅如火的朝霞,就好像是在背水一般低聲吟哦道:“明恥教戰,宋師敗績,公傷股焉,國人皆咎於公……”


    老常都已經被生擒活捉了,顧師傅還有心思背水,這個胖乎乎的手下已經有點急了:“顧師傅,您得趕緊想想辦法呀……”


    聽了這句話,顧師傅忍不住的暗暗罵了一句“蠢材”!


    剛才顧師傅說的那段話,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隻可惜這個肥頭大耳的手下本就是粗鄙無文之輩,根本就不知道顧師傅到底說了些什麽。


    顧師傅說的這幾句話,就是《春秋左氏傳》當中的內容,而且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典故:春秋時期,宋楚交戰之時,宋襄公明明有機會半渡而擊,但卻始終懷有婦人之仁和對於“戰場禮儀”的恪守,一定要等到對手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之後才肯開戰,結果卻吃了敗仗,不僅自己受傷而且還成為戰敗的第一責任人,沒過多久就死掉了……


    顧師傅早就對“半渡而擊”的典故爛熟於心了,雖然有人讚美宋襄公的仁義和貴族精神,但顧師傅卻認為戰爭就是戰爭,就是生死存亡的考驗,隻有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的幹掉對手,不顧一切的置對手於死地才是原本原則。


    顧先生可不在乎什麽仁義的虛名,他很清楚的知道“兵者,詭道也”的道理。


    他輕輕的搖晃著那柄白色的紙扇,用這個胖手下能夠聽懂的語言說道:“老常已經留不得了,安北所的人又秘密潛入,分明就要對我等不利,為防他們壞了王爺的大事,就不能有哪怕一丁點的婦人之仁。”


    “既然他們喬裝改扮秘密而來,那就不要再想著迴去了。”顧師傅手裏的折扇越搖越慢,卻沒有看那個手下一眼,而是遙望著東方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就讓他們永遠的留在長沙城好了。”


    顧師傅的語氣是那麽的輕描淡寫,但他的眸子裏卻好像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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