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給老公爺見禮,問老公爺的安好。”


    “行了,行了,不用鬧這個客套。”


    陳長生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老公爺的書房裏見到趙深:“趙將軍也在呀,給趙將軍見禮。”


    趙深曾經和陳長生有過一麵之緣,當時陳長生為了那倆地痞無賴求情,給趙深留下的第一印象並不怎麽好,而且他這個人本就不善於交際,隻是略略的拱了拱手,說一聲“幸會”。


    雖然不失最基本的禮貌,但卻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遠。


    和冷峻的趙深比起來,陳長生就顯得隨意了很多,就好像是在他自己家裏一樣:“老公爺和趙將軍,怕是有什麽正事吧?”


    “也就隨便閑聊幾句。”雖然陳長生和趙深性格迥異,屬於兩種完全不同的人,卻全都是老公爺最欣賞的年輕一輩:“前番你們兩個見麵之時我就在場,今日又是如此,還真是有緣。坐吧,都坐吧。”


    陳長生稍稍的客套了幾句,就坐了下來。


    趙深卻依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挺拔的身形如同標槍一般筆直,渾身上下散發著鐵血軍人特有的那種鋒銳之氣。


    就好像是一柄出鞘的鋼刀。


    “長生啊,平日裏你少到我這裏來串門,必定是有什麽事情吧?”


    與峭拔冷峻的趙深完全不同,陳長生則透著一種明顯的市井氣息,而且遠遠沒有趙深那麽英武幹練,說話的時候也顯得囉嗦了很多:“要說有事還真的有點小事兒,今日靜昌兄到我家中,提起了老公爺微感有恙……央了我幫老公爺調製了點益氣養血的藥丸,靜昌兄還真是一份純孝之心……”


    陳長生故意沒有提起徐靜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務事”,隻是輕描淡寫的不停誇讚徐靜昌的孝心。


    雖然老公爺徐增壽對兒子非常的失望,但那終究是自己的兒子啊,也不好在趙深麵前說起他那些破事,幹脆就揣著明白裝糊塗,麵帶微笑的說道:“我已是這般年紀,哪裏還能如同你們年輕一輩這般生龍活虎,少不了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真的虧你有心了,還幫我調製藥物……”


    就好像是在和家裏的晚輩說起一些家長裏短的小事一般,老公爺徐增壽故意不提自己的兒子,隻是一個勁的誇讚陳長生的醫術:“長生啊,要說行軍打仗衝鋒奮勇,你肯定比不得趙深。但要說起行醫用藥祛除病痛,那就是你的專長了,相信你調製的藥物必定是極好的……”


    “老公爺謬讚了,聽靜昌兄說老公爺一直在服用七寶養心丹?可有此事?”


    “嗯,我確實在服用七寶養心丹。”


    “要我說,那藥還是少用為妙,畢竟多是些大黃、茯苓之類的發物,救一時之急還是不錯,若是長久服用……恐怕反而加多了胸悶氣短的毛病。所以我專門為老公爺調製了一點潤肺寶元散,雖然沒有立竿見影的功效,卻勝在藥性平和,日常當做茶水飲用即可……”


    “靜昌兄還說,老公爺的眼神愈發的不濟了……”


    老公爺徐增壽的身子狀況本就不怎麽樣,又有夜盲之症的老毛病,眼神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呢,我專門帶過來一點稀罕物件……”


    陳長生不動聲色的打了個手勢,始終在他身後垂手肅立的四奶奶趕緊取出一個小盒子,從中拿了一副眼鏡出來。


    見到眼鏡的瞬間,趙深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想要過來看看,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老公爺看到這副眼鏡,立刻就哈哈大笑起來:“眼鏡子?還真是個稀罕東西,上一次見到這東西還是在二十年前……”


    對於徐增壽來說,一副眼鏡絕對不是什麽超越時代的“高科技產品”,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經見過這東西了。


    徐增壽微微的昂著頭,似乎已經沉浸在久遠的迴憶當中:“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在洪武十六年的冬天,那天晚上比今天還要冷。家父大病初愈,我與家兄在床前經日服侍湯藥,懿文太子帶著一株百年老山參前來探望,同時還帶來了孝慈高皇後賞賜的一副眼鏡。”


    在很多野史當中,都是徐達是吃了朱元璋賞賜的蒸鵝就一夜之間暴斃了,其實這樣的傳言根本就經不起推敲。朱元璋和徐達的君臣關係相當的和睦,而且當時的局勢還需要徐達出力,朱元璋也不可能自斷臂膀。


    當年的徐達就和現在的徐增壽一樣,雖然是大明朝最具影響力的軍事統帥,但身子骨一直都不怎麽好,病病殃殃的好幾年,朱元璋也時常賞賜些藥物什麽的表示一下關懷。當時的孝慈高皇後就曾經賞賜給徐達一副眼鏡。


    隻不過當時的眼鏡是出自色目人的能工巧匠之手,隻有皇帝身邊的近臣才有資格得到這樣的賞賜。


    而且當時的徐增壽並不是徐家的長子,所以徐達時候那副眼鏡就落到了他的兄長徐輝祖手中。


    “此物最能改善視力……”


    “我見過這東西,也知道這物件的功用……”作為一個曾經見過眼鏡的人,徐增壽對這東西並不陌生,他興致勃勃的拿了起來,卻沒有佩戴,而是始終那麽拿著在眼前晃了又晃……


    這是古人和現代人對於眼鏡最大的區別:雖然明朝已經有了眼睛,但卻幾乎沒什麽佩戴在臉上,使用的時候往往是拿在手中,當做放大鏡使用。


    “此物還真是精巧的很呢,”老公爺讚歎道:“拿著這東西,果然看的清楚多了,就好像抹去了糊在眼前一團濃霧,豁然開朗啊。”


    陳長生根本就沒有給徐增壽測過勢力,這幅眼鏡的度數肯定不怎麽合適,他笑嗬嗬的說道:“此物雖然可以極大改善視力,但未必就最適合老公爺使用……”


    陳長生微微的打了個眼色,四奶奶頓時心領神會,馬上從盒子裏又取出了七八個鏡片,款款走上前來:“容婢子給老公爺一一測試使用,盡量選個最合適的鏡片子……”


    因為時代的限製,陳長生不可能把驗光的那一套儀器全都弄到大明朝,也就隻能使用“土辦法”,一個挨一個用鏡片測試,然後選用最好的那副鏡片。


    這就差不多相當於最原始的驗光配鏡了。


    四奶奶出身卑賤,從來就沒有見過徐增壽這樣是大人物,難免有些緊張。


    徐增壽看出了四奶奶的緊張心緒,忍不住的微微一笑:“丫頭,慢慢弄,咱不著急。”


    老公爺的親切和隨和,讓四奶奶的緊張情緒得到了極大緩解,開始一個挨一個拿著那些鏡片幫徐增壽測試:“老公爺感覺如何?”


    “還不如剛才那個呢。”


    “那婢子再換一副。”


    接連換了五六副鏡片之後,終於為他選出了一副最好的。


    “就用這一副吧。”


    “是。”


    四奶奶趕緊退到一旁,從盒子裏取出那些小巧而已精致的工具,把剛選出來的這幅鏡片裝到鏡架上……


    完全就是因為手生的緣故,四奶奶鼓搗了好半天,在終於把這幅眼鏡“組裝”完畢,雙手捧著送到了徐增壽的麵前:“請老公爺試用一下。”


    戴上了這幅眼鏡之後,頓時感覺視野範圍之內一片清晰,就好像換了一雙眼睛似的。


    徐增壽心下大喜,忍不住的誇讚道:“這丫頭果然心靈手巧,好,好的很呢。賞……”


    在一旁伺候的那個老仆,立刻就抓了一小把金瓜子,塞到四奶奶的手中。


    “婢子可不敢領老公爺的厚賞,隻因小公爺已經賞過了……”


    徐靜昌是被老公爺打出去的,僅僅隻穿了一條襯褲,他都光著膀子呢,怎麽可能提前給陳長生的這個“婢女”賞賜?


    徐增壽是何等的閱曆,早已經心中雪亮:這副眼睛不過是個幌子而已,陳長生真正的目的是給徐靜昌做說客來了。


    陳長生有這樣的心機也算不得什麽,畢竟他和徐靜昌的私交甚厚,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所以陳長生在幾次三番的幫徐靜昌說好話,不停說徐靜昌是“純孝之人”。


    自己的兒子是不是純孝之人,徐增壽還能不知道嗎?


    “老公爺,這幅眼鏡不過是小公爺的一片赤誠孝心,長生可不敢領老公爺的厚賞。”


    “你和那小畜生就是一個鼻孔出氣。”徐增壽嗬嗬一笑:“我也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來的目的。若隻是你,我定然不讓那小畜生進門。隻是看這丫頭舉止得體進退有據,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不想讓她迴去之後受你的責罵……”


    自始至終,不管是趙深還是徐增壽,都把四奶奶當成是陳長生身邊的丫鬟,所以才故意拿她說事兒。


    “迴去之後,你告訴那小畜生,若敢再犯,我打斷他的腿。”


    這句話,分明就是下不為例的意思啊。


    陳長生笑著看了看四奶奶:“既然老公爺賞下了,你就收起來吧。”


    “是。”


    四奶奶很是乖巧的把那一把金瓜子攥在手心,趴伏在地朝著徐增壽磕個頭:“婢子謝老公爺厚賞,要是哪天老公爺感覺眼鏡不合適了,就派人到八方街的冬熙堂眼鏡鋪知會婢子一聲,婢子再給老公爺調換。”


    聽了這句話,徐增壽頓時就哈哈大笑起來:“長生啊,你竟然開了眼鏡鋪子用這東西來牟利?此物製取不易,想來應該要不少銀錢吧?”


    “什麽錢不錢的,隻要老公爺用的舒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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