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湖海之美。


    不在方寸景物,而在無垠意境。


    倘若單單用花鳥襯托,春夏的大湖便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小娘子媚態。


    好像一個頭頂金釵,描著淺紅唇線,姿態葳蕤的小女兒。


    捏著手絹掩著麵,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怯怯的勾人。


    哪怕與其對視片刻,也能察覺到嬌媚。


    可秋冬的湖海。


    拋去繁雜的裝飾,單純的萬裏開闊,反倒是如同一個古井無波的年邁將軍。


    他閉著眼睛,雙手拄劍,入地三分。


    帶著飽經風霜的氣質,放空心神。


    從他的身上,可以看到百年滄桑,看到千裏疆域,看到萬丈蒼穹。


    幾人都是才子,算上朱厚照,勉強三個半。


    見到如此豪邁的景色,哪怕是秋風也不覺涼了。


    船夫早已撐著小船在岸邊等候。


    身後馬車夫依舊沉默不語,背著一個大竹簍,緊緊跟著。


    “有沒有暈船的?”


    “一會別吐我船上,往湖裏吐。”


    朱厚照一開口,破壞了氣氛。


    李兆先哈哈大笑,率先跳上了船。


    楊慎緊隨其後,笑著搖搖頭也上去了。


    蘇策而是讓朱厚照扶了一把才上去。


    畢竟不如前麵兩人身體好,也沒辦法。


    朱厚照隨之跳上去,馬車夫也跟著上船。


    烏木小舟不大。


    船夫和馬車夫在船尾,一人撐槳,一人靜坐。


    前麵四人則坐在船頭,看著風景。


    湖上的溫度比較低,旁邊還時不時有幾根枯死的蘆葦。


    幾人乘舟,漸漸在湖中身形遠去,變成滄海中一粟。


    蘇策坐在船頭,思緒翻飛,忽然想起後世的一篇文章,名叫湖心亭看雪。


    此時幾人泛舟遊江,也是同樣的寂寥與空曠。


    不同的是秋風代替了冬雪。


    也有一種別樣滋味。


    “好大的風,扯唿扯唿,來裏麵坐!”


    朱厚照招唿三人。


    他身前放著個爐子。


    上麵熱著酒,飄香氣息傳的老遠,一聞就是好酒。


    蘇策打眼一瞧,酒色透明,微微泛黃,好似流動的琥珀一般透亮。


    “這可是正宗的紹興香雪酒,我專門從家裏帶出來的。”


    紹興黃酒有四種。


    分別是元紅酒、加飯酒、善釀酒、香雪酒。


    其中屬香雪酒在大明最為稀少。


    “紹興的鑒湖水甜,離了那裏,其他地方都沒這個味。”


    “哪怕法子一模一樣,也不會有它香甜。”


    酒加熱到微微冒熱氣。


    朱厚照隔著布,端起大酒壺,放到旁邊,又從竹簍裏拿出四個杯子和一個葫蘆。


    倒了三杯酒,自己留一杯,然後分給李兆先和楊慎一人一杯。


    最後似笑非笑,把葫蘆遞給蘇策。


    “不能喝酒的......”


    “就湊合喝點蜂蜜水。”


    蘇策:“......”


    我是不是該坐小孩那桌?


    他默默的拿起葫蘆,大飲一口。


    朱厚照喜好喝酒,對酒很有研究。


    曾經在以前,還不認識蘇策的時候。


    他與劉瑾外出,結識到了一個也同樣愛喝酒的水寨漢子。


    兩人相見恨晚,大喝特喝。


    單單喝酒是肯定不夠的,還邊喝邊劃拳。


    結果朱厚照技不如人,被灌的七葷八素。


    後來不服氣,又換成猜拳抓鬮,心想純靠運氣肯定不能輸那麽慘了吧?


    碰巧,那漢子精通出老千,又是一通狂勝。


    最後把朱厚照灌的酩酊大醉。


    換做尋常人,肯定輸多之後就惱羞成怒了。


    再加上貴為太子,哪怕是一時暴起,抽刀把人腦袋砍了都有可能。


    偏偏朱厚照還是個願賭服輸的,酒品挺好。


    第二天還給漢子留了幾兩銀錢,說以後有機會來跟他學學劃拳。


    後來跟蘇策講起的時候,還時常咂舌,懷念那次飲酒。


    幾杯酒下肚,眾人身子都暖和起來。


    朱厚照的額頭上甚至都冒汗了。


    他抽出幾根魚竿,組裝好遞給眾人,讓馬車夫和好魚餌,裝在小框裏。


    釣魚是件雅事,邊飲酒,邊釣魚更愜意。


    風吹散酒後的燥氣,格外舒適。


    飛鳥野鴨相伴,劃過天空。


    身子暖和之後。


    秋天反倒沒了淒冷,平添幾分瀟灑和快意,幾人皆是心情大好,暢快無比。


    可惜蘇策不能飲酒,幹巴巴的坐在船頭釣魚。


    時不時還喝口蜂蜜水。


    盤算著,能不能把葫蘆也烤烤,喝口熱的。


    坐了一會,朱厚照眼神一動,若有所思的說道:


    “唉,光喝酒,也沒個東西吃,嘴上閑呐。”


    李兆先也一拍腿,說道:


    “早說,我該從家帶點糕點。”


    楊慎也說道:“黃酒發甜,最宜搭配點甜口吃食。”


    “可惜,是在可惜。”


    他不禁咂舌搖頭。


    朱厚照似乎意有所指,藏著什麽“陰謀”。


    他幹笑兩聲,接著說道:


    “可不!”


    “這會要是有水果吃就好了。”


    “甜滋滋的,陪著香雪黃酒,再美不過!”


    蘇策忽的表情古怪,隱約察覺到了朱厚照藏著什麽小九九。


    楊慎砸吧砸吧嘴,遺憾說道:


    “黃兄,慎言,慎言!”


    “我口水都快出來了。”


    “今天迴去,說什麽也要差人去南方采買些果品。”


    “可惜臨近冬日,怕是南方也沒什麽水果了。”


    “運到京城來,估計要貴的可怕。”


    李兆先一揚眉。


    “莫慌,再貴能有幾兩銀子?”


    “還能比閑涼居的糕點貴?”


    朱厚照和蘇策相視一眼,又心虛的把眼神錯開。


    朱厚照咳嗽幾聲。


    “巧了,你們想的,我還真有法子。”


    楊慎詫異的望向他。


    李兆先也是,說道:“你還能憑空變出來什麽果子不成?”


    朱厚照嘿嘿一笑,像變戲法一樣,從馬車夫背的大竹筐下麵摸出來一個油紙包。


    打開一看。


    眾人頓時驚訝。


    “不是吧,黃兄真神了!”


    “哪來的葡萄!?”


    唯獨蘇策,他不是驚訝,而是驚喜。


    “西山實驗棚的葡萄結果了?”


    朱厚照自豪的一咧嘴。


    “熟了熟了!”


    “前端日子你光忙著造新棚子,實驗棚都是我去的。”


    “今兒就是為了給你們看葡萄才特地來湖上泛舟。”


    又對那兩人說道:


    “這可都是老蘇的法子。”


    “怎麽樣,老蘇是不是神了!”


    兩人都驚喜萬分,各自捉起一顆,連皮也沒剝,直接扔進了嘴裏。


    “嗯!”


    “甜!”


    李兆先眼睛發亮,一連又吃了好幾顆。


    楊慎也是,但他吃的很仔細,後麵都把葡萄皮吐出來了。


    “蘇兄,黃兄,你們二位怎麽做到的?”


    “馬上京城就要下雪了,葡萄怎能種出來?”


    他確實不事農桑,可不代表沒吃過豬肉就沒見過豬跑。


    最起碼的東西還是知道的。


    朱厚照笑的極為得意,頭一次感受到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快樂。


    此前還從未有過。


    他頭一揚,也吃了顆葡萄,說道:


    “你們問老蘇!”


    “他才是真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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