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渾身一激靈。


    知道黃照這個名字的,整個大明屈指可數。


    可偏偏,他的父皇就知道。


    朱厚照此刻心裏是萬分懊悔。


    自己當初怎麽就豬油蒙了心,把什麽事都給父皇講了呢?


    那是能吹噓的事嗎?


    這可倒好,全來了!


    李東陽更是震驚。


    他對這聲音太熟悉了,入閣近十年。


    哪一日不是伴著這聲音?


    “蘇......蘇公子,在下還有要務在身,今日賓客繁多,還是不久留了吧,”


    李東陽起身便要走。


    李兆和則是一頭霧水,攔了下來。


    “父親別急,還沒吃飯呢。”


    剛才父親的狀態就有點不對,哪有半點閣老的沉穩。


    現如今,飯都不吃就要走。


    之前還特地說帶上兩個廚子呢。


    李東陽無奈,隻能苦笑著坐了迴去。


    同時,暗暗祈禱待會千萬別出什麽岔子。


    蘇策見朱厚照不動彈,悶著頭裝傻。


    隻得自己去開門。


    又是吱呀一聲。


    卻見門外兩人正候著。


    後麵的那位身材高大,麵色白淨,穿著身粗布衣裳,低著頭,正是蕭敬。


    前麵的則是中年人模樣,不怒自威,虎目含著揶揄,正背著手笑吟吟的打量自己。


    不是當今聖上,弘治皇帝還能有誰?


    朱厚照好像老鼠見了貓,心裏哀嚎一聲。


    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李東陽也不遑多讓。


    他先前與弘治皇帝說,自己在府上休養。


    沒想到,今天居然在蘇策家裏碰麵了。


    全天下還有比這更巧的事嗎?


    蘇策眨了眨眼,有點沒反應過來。


    自稱是黃照之父......那不就是朱佑樘嗎?


    他不覺惶恐,隻覺好奇。


    原來,在曆史上鼎鼎大名的弘治皇帝,就是這個模樣。


    都說老朱家子孫麵色黝黑,身材高大。


    看弘治皇帝好像也不是那麽“粗獷”,反倒是像個教書先生。


    “你便是蘇公子吧?”


    “常在家聽犬子提你,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蘇策下意識的讓出身位。


    弘治皇帝自顧自的邁進門檻,背著手,倒像是逛自己家後院。


    “我名黃佑,你叫我聲黃叔便可。”


    他取名也是極有意思。


    若是和朱厚照一樣,取黃為姓,取名字最末一字為名,就變成了黃樘。


    “樘”之一字,僅有在當今聖上的名字裏才同“撐”音。


    單拎出來,便讀同“堂”音。


    所以組合起來,音似“荒唐”,這才取了第二個字,叫黃佑。


    蘇策反應過來後,彬彬有禮,答道:


    “在下蘇策,見過黃叔。”


    “今天好幾位貴客蒞臨寒舍,小宅真是蓬蓽生輝。”


    他想提前給弘治皇帝提個醒,裏麵可不止朱厚照一個人。


    弘治皇帝光顧著看,沒細想蘇策說的什麽。


    直到走進院裏,他巡視了一圈。


    見了眾人,有些愕然。


    好家夥。


    一個皇帝,一個太子,一個閣老。


    真就快在蘇策家裏開會了。


    李東陽與弘治皇帝對視的瞬間。


    兩人表情各異。


    李東陽惶惶心驚,想起身行禮,又覺得不妥。


    於是低著頭,裝作發呆的樣子,笑笑就算對付過去了。


    弘治皇帝有些意外,本以為是來抓朱厚照的,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


    倒是李兆先,眼神在幾人之間來迴看著。


    “父親這是怎麽了?”


    “當今陛下都見得,怎麽現在見了生人,不言聲了?”


    怕什麽來什麽。


    李東陽當即一顫,隨後厲聲訓斥道:


    “胡言亂語什麽!該掌嘴!”


    還說什麽當今陛下?


    那不就在眼前呢嗎?


    什麽叫有眼不識泰山。


    這兒子傻透了啊!


    李兆先自討沒趣,撇了撇嘴。


    友善的站起來,眼神真摯清澈,衝著弘治皇帝行了個晚輩的禮。


    “黃叔好,我名李兆先,是蘇策的朋友。”


    “黃公子也是蘇公子的朋友。”


    “無巧不成書,今日一見也算結識了,有空來我李府一聚。”


    “家父諱東陽,別的不敢說,吃酒錢還是請的起的。”


    他“謙遜”的一笑,暗裏報了家門。


    朱厚照被提到,但腦子懵懵的。


    一時間有點理不過來關係。


    反倒是弘治皇帝,背著手,玩味的說道:


    “哦?”


    “你父親是閣老啊,早聞大名了。”


    “虎父無犬子,我看你也是儀表堂堂。”


    “要多向你父親學習,以後考了功名,入朝做個好大臣。”


    他興趣不在李兆先身上,而在蘇策身上。


    所以就草草的說了幾句場麵話。


    哪知道李兆先來勁了,搖了搖頭。


    “都說學成文武藝,販與帝王家,我卻不這麽想。”


    “父親當了閣老,天天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我是不喜歡這種日子的。”


    “依在下看來,讀書更是為了修身,身未修成,何談治國治天下呢?”


    李兆先言辭語氣真摯,說的卻是狂傲的話。


    話裏話外,好像都覺得閣老算不得什麽。


    他以後能成為更厲害的人。


    朱厚照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李兆先。


    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同情來。


    今天迴去,我爹要揍我,你爹也要揍你了。


    同時天涯挨揍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


    李東陽像吃了蒼蠅一樣,雙手捂著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造孽啊......


    李家怎麽就生出了這麽個不孝子?


    弘治皇帝皺了皺眉,略有不喜。


    蘇策看局勢不妙,當下接了話茬,說道:


    “李公子所言不假,正因如此,我等才要在國子監勤加學習。”


    “為的就是早日修成材,以後才好在陛下身邊盡忠不是?”


    看看,什麽叫高情商發言?


    李東陽朝著蘇策投去了個感激的眼神。


    後者並未察覺,而是接著說道:


    “我和老黃,啊,就是令公子是摯友。”


    “他平日便常勸我,早日到宮裏做官。”


    “說當今的陛下乃是頂好的聖君,待民如子,仁心宅厚。”


    “說我若能入朝,以後肯定能大展拳腳,為國謀利。”


    “不過我也時常在想,這一身的本事到底夠不夠為官。”


    “像在座的李大人,還有劉健劉大人,謝遷謝大人。”


    “哪個不是絕頂過人之輩?”


    “以他們為目標,隻怕我還差得遠呢。”


    弘治皇帝心中一凜。


    蘇策一番話,明著誇了陛下和閣老,暗著又表達了自己的誌向。


    要以那些大臣為目標,忠君報國。


    又自謙一番,說還差得遠。


    不可謂是滴水不漏。


    朱厚照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本以為老蘇要“恩將仇報”,爆點什麽讓他下不來台的糗事。


    沒想到竟然還替自己美言了一番。


    要知道父皇最喜歡的就是蘇策這樣年輕人,知禮節,懂進退。


    這麽一通下來,自己迴去肯定不用挨打了。


    李東陽同樣眼中綻出異彩。


    蘇策幾乎是一個不落,把在場的人誇了個遍。


    既是給自己兒子開脫,找台階下。


    又是誇了陛下,誇了太子。


    還順道表達了自己的誌向。


    這小子,年紀輕輕,說話的水平簡直比李兆先不知高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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