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若是要保佑弘瞻,為何不在起火之初就降雨?


    皇上在心中默默的念叨著。


    火勢蔓延的太快,將殿內的一切吞噬,那個他放在心上的孩子活下去的機會渺茫。


    想明白的皇上仿佛在某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他憔悴的麵容在火光和雨水的衝刷中尤為明顯。


    皇上心疼地牽著安陵容的手,卻無法直視她那雙飽含淚水、閃爍著無助與恐懼的雙眼。


    他顫抖著摸了摸安陵容的頭發,說出了連自己都不願相信的判斷。


    “容兒,弘瞻他......他......”與咱們無緣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陣抽疼,她好似已經預感到了皇上要說的話。


    她失態地捂住了皇上的嘴,混在一起的雨水和淚水再次模糊的雙眼。


    “皇上,天降甘霖撲滅大火,咱們的弘瞻得老天保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弘瞻他當日落水都挺了過來......這迴定然不會有事。”


    安陵容哽咽地接話。


    然而她的話語裏透露出了太多的不確定和惶恐。


    底下侍候的人不知何時找來了油紙傘,遮擋住了落下的大雨。


    安陵容用寶鵲遞過來的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睛,勉強能看清外麵的情況,無意中與不知何時湊到附近的小武子對視了一眼。


    她捕捉到對方眼中的平靜。


    那平靜中似乎隱藏著某種隻可意會的深意,讓她心中湧起了一絲希望。


    難道弘瞻臨時改變了計劃,有其它的安排......


    等小武子輕輕的點頭後,安陵容連忙垂下了眼皮,竭力壓製著心底的狂喜。


    弘瞻這孩子真是越大越有主意,也不知道事先透個氣。


    即便如此,她還是為不知藏身在何處的兒子感到擔憂。


    她快速的整理了一下情緒,拉著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弘曜,輕柔地叮囑。


    “額娘沒事。這雨下得越發大了,你帶著弘暇去避雨。”


    安陵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弘曜,聽額娘的話。”


    “小林子,送七阿哥和八阿哥迴去。”


    她推了推不願意挪動半步的弘曜,湊在他耳邊小聲的說。


    “今晚這火很不尋常,應該是有人故意為之。你六哥眼下生死不明,額娘不願意看到你也出事。”


    “小孩子體弱,淋不得雨,你快迴去打理一番。”


    “額娘,我這就迴去,您萬事小心。”


    弘曜順從的點了點頭。


    他經曆過園子的落水之事,早就明白人性的險惡。


    此時他還小,混在這些人裏,極易令人分心。


    弘曜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習武,早日保護額娘和妹妹。


    不管六哥這迴會如何,他一定會給哥哥報仇。


    目送弘暇和弘曜離去,安陵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弘瞻行事自有考量,她不能給兒子拖後腿。


    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才止住沒多久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皇上,臣妾入宮沒多久就有了身孕,得您的憐惜,才有資格將這孩子留在身邊。這眨眼的工夫,不足小臂長的弘瞻就搬去了阿哥所。”


    “現如今又......”


    安陵容望著弘瞻寢宮所在的方向,後麵的話怎麽都說不出來。


    幾息後,她清了清嗓子,一臉決絕的發話。


    “皇上,弘瞻是臣妾帶到這個世上的,就由臣妾去將人找迴來吧。”


    安陵容根本不給周圍人反應的機會,話音未落就往雨幕中衝去。


    最先反應過來的皇上手一伸,撲了個空。


    “蘇培盛,快攔住皇貴妃!”


    皇上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自己也跟在後麵追。


    這一刻,他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想法,弘瞻已經出事,容兒絕對不能再有任何的閃失。


    慢了一步的蘇培盛眼睜睜的看著兩位主子都往燒成一片黑灰的房子裏奔去。


    他本能地跟上前去,用力的一撲,緊緊抱住了主子爺的大腿。


    “皇上,請您三思!您的安危關乎江山社稷,萬萬不可衝動行事!”


    蘇培盛這一阻攔,皇上眼睜睜的看著安陵容跑進了還著火冒著煙的屋子裏。


    無法掙脫的皇上心中一痛,怒急的他轉身就是一腳。


    “來人!快進去找人。”


    安陵容聽到身後的怒吼,直奔弘瞻的寢宮。


    她的眼神很好,即便屋裏一片漆黑,她仍舊能快速地避開了倒塌在地上的木頭和雜物。


    雨水不停地落下,火勢雖然已在可控範圍內,但飄散的煙霧仍舊熏得人眼睛生疼。


    安陵容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寢宮裏的動靜。


    她很快就感受到一個角落裏的唿吸聲,“弘瞻!弘瞻......”


    隨著她的話落,角落裏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塊被熏得看不出顏色的木板倒下後,露出了一個白淨的笑臉,那臉在一片煙熏火燎中很是顯眼。


    安陵容湊近了才發現,這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出了一個洞來。


    她連忙蹲下,將要爬過來的孩子拉出來,心有餘悸地把人抱在懷裏。


    “你真是嚇死額娘了。”


    “你皇阿瑪還在外麵等著,咱們先出去吧。”


    安陵容手上的動作不停,她迅速將兒子白淨的臉塗抹上灰燼來做掩飾,為了更逼真,她將孩子按在地上滾了幾滾。


    兩人正要往外走,警覺地安陵容聽到輕微的“哢嚓”聲,且這聲音好似越來越密集。


    她眼疾手快抱著弘瞻就往外跑。


    中途碰到進來尋人的侍衛,她急忙提醒:“都快出去,橫梁要斷了!”


    侍衛見她懷裏抱著孩子,愣了一瞬,轉身就給她讓出路來。


    安陵容也不磨蹭,耳邊傳來的“喀嚓”聲越來越大,催促著她加快腳步往外逃命。


    在出門時不慎撞到了門檻,眼見就要往下摔去,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接住了母子二人。


    熟悉的龍涎香入鼻,讓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顧不得多想,急切地喊道:“皇上,快走!”


    蘇培盛不知道皇貴妃為何要這樣喊,但他手上的動作很快,毫不猶豫地將主子爺往外推。


    一行人用盡全力往前奔跑,“轟隆”一聲巨響從身後傳來。


    安陵容驚恐地迴頭看了一眼,隻見一股黑煙迎麵撲來。


    弘瞻居所的正殿和寢宮已然倒塌,一道閃電從天際劃過,廢墟的慘狀快速地呈現在眼中。


    安陵容神色不善的看了一眼縮在皇上懷裏的弘瞻,決定要找根結實的戒尺,讓他長長記性。


    若非她進去的及時,這有主意的孩子說不定會將自己給搭進去。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她曾不知提過了多少遍,這孩子是半點兒沒記在心上。


    不知內情的皇上緊緊地摟著失而複得的弘瞻,眼眶發酸。


    “天佑我兒啊!”


    雨水衝掉了弘瞻臉上的大半灰黑,光滑的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突兀的痕跡。


    這是皇上最為欣慰之處。


    弘瞻的睫毛顫了顫,他仰頭看向欣喜不已的皇上,眼中滿是孺慕之情。


    “皇阿瑪,兒臣知道,隻要有您在,兒臣定會安然無恙。”


    他帶著後怕的聲音中滿是信賴。


    “你這孩子......”


    麵對兒子全心全意的依賴,皇上心裏感概萬千。


    幸好這貼心的兒子活了下來。


    皇上是個內斂之人,他明明此刻心中激蕩不已,奈何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好在他知道自己在關鍵時刻笑不出來這個毛病。


    他輕輕的拍了拍弘瞻的肩膀,本想給兒子以男人的安慰,卻沒想到弘瞻突然長“嘶”了一聲。


    安陵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兒子身上,她率先反應過來,這孩子身上恐怕是有傷。


    “皇上,您渾身都淋透了,咱們先到就近的地方躲雨,順便宣太醫前來瞧一瞧。”


    她對自己的身體有把握,但弘瞻身上有傷,必須要盡快處理。


    至於皇上,那隻是順帶提及而已。


    “弘瞻、弘曜兩兄弟住得近,咱們就去弘曜那兒吧。”


    皇上一手抱著兒子,還不忘牽著安陵容。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弘曜的住處,剛進屋,就有人呈上滾燙的薑湯。


    安陵容還未將碗湊近嘴邊,濃鬱的薑味兒就熏得她眼睛一熱。


    這熟悉的薑湯令她身子一震,還未問出口。


    華貴妃急切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太醫說淋了雨要用薑湯,這是我親自看著人熬煮的。皇……皇上,可是不合您的口味?”


    “華貴妃,你有心了。”


    他將辛辣的薑湯一飲而盡,灼熱的感覺一路從喉嚨傳到肚裏,再傳到四肢百骸,沾染了雨水的身子迅速暖和了起來。


    華貴妃熱心的接過皇上手中的碗,貼心的勸道。


    “皇上,臣妾命人備了熱水和衣裳,您快去打理一下。”


    華貴妃說著,就將皇上往曜的寢宮推去。


    隨即又轉身看了屋外一眼,頌芝端了一碟子蜜餞進來。


    她傲嬌地解釋。


    “安樂受不住薑湯的辛辣,每迴都要用蜜餞壓壓味道。”


    “多謝華額娘體恤。”


    換過衣衫的弘曜拿起蜜餞就往弘瞻嘴裏塞。


    “六哥,華額娘的薑湯太舍得放料,你先用一顆蜜餞再喝吧。”


    隨後,他將碟子放在額娘的麵前。


    安陵容搖頭婉拒,安樂喜好甜食,華貴妃宮中的蜜餞齁甜得膩人。


    她才不會想不開來遭兩次罪。


    頭一仰,就將薑湯一飲而盡。


    皇上就在一牆之隔,安陵容給了華貴妃一個感激的眼神。


    她又將注意力放在了兒子身上。


    “衛太醫,六阿哥身上有傷,勞煩你幫忙瞧一瞧。”


    衛臨輕輕用剪子剪開弘瞻的衣裳,隻見白嫩的肩膀上有一片紅腫,那紅腫甚至還延伸到了頸脖上,其中還有幾個透明的水泡。


    “這傷可要緊?”


    匆忙換了衣裳的皇上急忙追問。


    這明顯是被燃著的木頭燙傷的,若是不慎偏移一點,就會傷到兒子的臉。


    “迴皇上,六阿哥的燙傷塗抹上藥膏子便可。隻是這水泡萬萬不能戳破,要等自然幹癟,才不會留下痕跡。”


    “好,弘瞻的傷就交給你了。”


    皇上聽說過衛臨的藥膏子效果顯著,便放心地將兒子交給了他來看顧。


    弘瞻見長輩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連忙保證。


    “請皇阿瑪放心,兒臣一定會好生養傷。”


    肩膀上的傷是他自己留下的,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約莫一刻鍾後,蘇培盛押著三位小太監進來。


    “啟稟皇上,奴才帶人搜查時,從這三位小太監的屋裏發現了油脂的痕跡以及兩個火折子。”


    “據起夜的人交代,他一喊‘走水’,這三人的房門最先打開......奴才懷疑這三人圖謀不軌。”


    三人的下巴早就被小武子卸掉,但即便被人押著,臉色仍舊沒有多大的變化。


    他們平靜得仿佛和死人一般,在座的都明白這三人不簡單。


    皇上一眼望過去,就知道跪在地上的三人是死士。


    “蘇培盛,將這三人押迴勤政殿。”


    緊接著她又對安陵容吩咐,“東四所眼下是不能再住人了,弘瞻隨朕迴勤政殿,弘曜你帶迴去,順道也將弘暇送到敬貴妃那裏吧。”


    “臣妾遵命。”


    安陵容恭順的應下。


    她心中暗自慶幸,弘瞻的苦總算沒白受,皇上這是要親自帶著兒子了。


    皇上來的匆忙,如今迴去自有龍輦乘坐。


    弘瞻也沾光,被帶了上去。


    聽著雨水打落在簾子上的聲音,弘瞻緊緊的靠在皇上的懷裏,小聲的分享。


    “皇阿瑪,兒臣寫完功課就去歇著,睡夢中有人朝著兒臣扔成群的蛇和癩蛤蟆,兒臣這才得以驚醒。”


    “待兒臣昏昏沉沉坐起來的時候,大火已燒了起來。隻好先找個放了桌案的角落藏著。”


    “兒臣現在迴想起那個夢境,仍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皇上夢到過柔則多次,他聽弘瞻這麽一說,心中一緊,急忙問道。


    “弘瞻,你可有看清扔蛇人的長相?”


    弘瞻歉意的低下了頭。


    “迴皇阿瑪,兒臣沒瞧見對方的長相,隻聽到那男子大笑‘垂髫小兒不如跛腳疾跑的女人有趣’。”


    “皇阿瑪,您可聽說過這樣的奇人?”


    皇上急忙否認。


    “朕從未聽說過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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