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對甄嬛的溫婉柔順頗為滿意,他沉吟片刻,對著身旁的高長進低聲吩咐。


    “你即刻下山,傳朕旨意,讓靜白師太將寺中最清幽的禪房整理出來,以供莞嬪安心養胎。”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她再敢陽奉陰違,便命隨行侍衛將其拿下!”


    “是,奴才這就去辦。”


    崔槿汐在高長進得令後,匆忙給他遞上了一把傘。


    “高公公,您此次下山隻需吩咐靜白師太收拾幽靜的禪房即可,切勿做其它惹皇上厭煩之事。”


    “槿汐,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確定要放棄?”


    高長進從崔槿汐那裏得知了她們主仆三人到甘露寺後所遭遇的一切,他認為就算將靜白打入大牢也不為過。


    崔槿汐微不可察地掃了一眼禪房,小聲解釋。


    “長進,皇上不喜心狠手辣之人,你需謹記。”


    高長進背後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明明從皇上的話語中聽出了對靜白師太的不滿。


    但又想到甄嬛主仆是最了解皇上的人,他連忙道謝。


    “多謝槿汐指點。你曾經也在甘露寺待過一段時日,可有覺得哪處院落合主子的心意?”


    崔槿汐皺眉想了幾息,“長進,主子喜好清淨。我瞧著甘露寺後山那處供香客留宿的閑置院落就不錯。”


    “好,我知道了。”


    高長進在半路上喊了幾名侍衛,匆匆下山而去。


    一見到靜白,他就直接言明皇上想要在寺中給莞嬪娘娘尋找一個靜養之所,讓她盡快帶著人清掃。


    “高公公,請問皇上可有其它吩咐?”


    靜白見高長進臉色不好,忍著心疼將一個小荷包塞到他手中。


    “莞嬪娘娘喜好清淨,往日裏交集並不多,還望高公公指點指點。”


    高長進隨手一摸,便知道荷包裏放的是銀票。


    他將荷包塞到袖子裏,冷哼一聲就帶著人出門。


    靜白隻是一個小小的監寺而已,高長進根本不需要考慮她的心情。


    高長進留下兩位侍衛監督靜白打理院落,便又上了淩雲峰複命。


    “迴皇上,甘露寺後山清淨,鮮少有人去。奴才給莞嬪娘娘在那處挑選了一個院落。”


    “甘露寺後山?那裏倒是不錯。”


    皇上沉默了片刻,沉聲解釋。


    “甘露寺後山有個安棲觀,那裏住著為先帝爺祈福的舒太妃。如今十七弟不慎遇難,太妃一人難免......罷了,朕既然來了甘露寺,便去探望一下長輩吧。”


    “嬛嬛,你可要隨朕一同去?舒太妃一向和善,肯定能同你說得來。”


    甄嬛聽到皇上說起舒太妃,眼神一閃。


    允禮走的這些日子裏,她也糾結過是否要將孩子存在之事告知舒太妃,給她留個念想。


    可後來在槿汐的勸說下便歇了這個心思。


    槿汐說得對,她決定將腹中孩子按在皇上頭上時,就不能讓第五個人知曉孩子的真實身份。


    見到舒太妃就會想起允禮,甄嬛輕聲婉拒。


    “四郎,下山路滑,為了咱們的孩兒,嬛嬛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下山。待來日天晴,嬛嬛定會登安棲觀的門給太妃娘娘請安。”


    “好,還是嬛嬛考慮周到。”


    皇上給她續了一杯參茶,閑聊了起來。


    “老十七這些年一直不肯娶妻,好不容易納了個側福晉,又長年不在府中停留。”


    “朕與他兄弟一場,不忍他無人祭拜,便應了郡王府側福晉葉氏所請,從宗親中挑一位合適的孩子過繼到十七弟的名下。”


    “嬛嬛,你覺得這樣如何?”


    甄嬛聞言一愣,崔槿汐見狀連忙關切地問道:“主子,您可是身子不適?”


    “槿汐,我沒什麽大礙。”


    甄嬛歉意地起身,“請皇上見諒,方才嬛嬛喉間一陣翻騰,才晃了神。”


    “你懷著身子,難免會不適。其它的雜事自有朕來處理。”


    皇上耐著性子安慰了幾句,便起身離去。


    甄嬛舉著傘眺望著走遠的一群人,她低聲嗬斥。


    “槿汐,你今日為何要將我為允禮做的衣裳拿給皇上穿?這可是我留下的最後念想了啊!”


    崔槿汐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打濕膝蓋。


    “主子,奴婢知道您的苦。可正是為了王爺著想,才更該將衣服送出去。”


    “你起來吧。”


    甄嬛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舉著傘迴了禪房。


    她早就下了決心,萬萬不能再因允禮之事讓皇上發現破綻。


    那邊皇上一行人才迴宮,安陵容就收到了底下人傳過來的消息。


    “寶鵲,以後永壽宮不能出現任何綠色的布料,這事你找機會也提點一下華貴妃。”


    果郡王偏愛綠色,甄嬛就不怕皇上懷疑嗎?


    “主子,奴婢明白。”


    寶鵲恭敬的遞上茶盞,小聲稟報。


    “主子,翊坤宮那邊已按照先前說好的,在廢後清醒時將四人有孕之事透露出去。奴婢猜測近幾日景仁宮那邊就會有新的談資傳出。”


    “好,你讓咱們的人暗中注意下,務必要將廢後的瘋言瘋語傳到蘇培盛的耳中。”


    廢後是後續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安陵容得讓她在這個時候冒個頭,讓眾人記得後宮還有這麽一號人。


    皇上從淩雲峰迴來後,又是幾日沒入後宮。


    浣碧捏著鼻子將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子灌下,擰著眉催促。


    “福寶,你準備的金絲蜜棗呢?”


    福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主,金絲蜜棗乃是禦茶坊送往禦前的,每日的數量有限。今日采月說朧月公主喜好甜食,就將為數不多的金絲蜜棗全部領走了。”


    她說著,將一個碟子呈在頭頂。


    “主子,這是太醫院做的酸梅漬,要不您先用著去去苦?”


    浣碧不情不願地拈了一顆黑乎乎的梅子放入嘴中,甜中帶酸,味道確實不錯。


    不過她還是更惦記禦茶坊的金絲蜜棗。


    “福寶,聽說禦茶坊有道名為蜜棗餑餑的糕點,你去給本小主取一份來。”


    “是,奴才這就去。”


    福寶向小太監道謝後,苦著臉往迴走。


    禦茶坊的蜜棗餑餑倒是做了不少,皇上到尚書房抽查阿哥與宗親以及大臣家少爺的功課,蘇培盛命人將所有的糕點都送到了尚書房。


    福寶匆匆趕過來時,高大的蒸籠全都空了。


    她忐忑不安地將禦茶坊所見上報小主後,果然浣碧臉色一片黑沉。


    “你......算了,今日諸事不順。本小主乏的很,快伺候我歇下吧。”


    福寶看著還亮著的天,有心想勸幾句,但對上浣碧不善的目光後,她隻得上前扶著人迴寢宮。


    夜深人靜之時,浣碧在床上輾轉反側。


    突然一陣淒厲的喊叫聲劃破夜空,嚇得她猛地坐起。


    “福寶,這是何人在叫喊?”


    “迴小主,是景仁宮的戾妃娘娘又發瘋了。”


    福寶說起曾經的主子,心裏一陣難受。


    若是娘娘還清醒著,她也不會在一個小小的貴人身邊低聲下氣的伺候人。


    “她們怎麽會有孩子?怎麽會有孩子……”


    那淒厲的叫喊聲在夜空中迴蕩著久久不散。


    浣碧聽著隔壁不停傳來的滲人聲音,如同寒風吹過脊背,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她緊緊地拽著被褥,聲音顫抖地發問。


    “福寶,咱們住進來有些日子了,隔壁景仁宮一直安安靜靜的。你說戾妃娘娘為何會發瘋,還喊出如此駭人之語?”


    浣碧早先就對腹中孩子的身世存疑,在得知果郡王出事的消息後,先是心中一痛,隨即又是一喜。


    果郡王沒了,就再也沒人知道她的身心有過偏頗。


    而如今戾妃喊出的話正戳中了浣碧心中那難以啟齒的隱秘,她心虛不已。


    福寶低頭,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廢後如今的淒慘境遇,確實令人唏噓。


    “小主,戾妃娘娘自從被廢黜後,一直神情恍惚。她最在意的就是沒能給皇上生下一兒半女,如今聽聞後宮又有三位妃嬪有孕,怕是一時受不住打擊,這才如此失控。”


    “那位戾妃娘娘也是個可憐人。若是大阿哥養成了,她又何須受那樣的苦楚。”


    浣碧得封貴人完全靠的是廢後提攜,若是娘娘沒有遭了難,想必懷著身子的她已是嬪位了吧?


    可憐浣碧在福寶的誤導下,一直以為是祺貴人給她下藥才損傷了身子。


    “小主您心善,但這世間之人各有其命,您無需過多地憂心。”


    福寶一邊點亮蠟燭,一邊勸道。


    “您昨日晚膳用得少,奴婢去給您端一盞牛乳燕窩來墊墊肚子,可好?”


    “先伺候本小主洗漱吧。”


    浣碧笑著應下。


    這牛乳燕窩曾是甄嬛的最愛,如今她也能輕易享用。


    這兩樣珍貴的食材是淑貴妃特意讓內務府送來的,她還特意請皇上派來的嬤嬤檢查過,確保萬無一失。


    浣碧喝著清甜的牛乳燕窩,對耳邊傳來的淒厲叫喊充耳不聞。


    眼下最要緊的是腹中的孩子,誰也不能擾亂她的心。


    浣碧這邊很快調節好了心情,而同樣聽到聲音的白采薇和沈眉莊卻是怎麽也無法閉上眼睛。


    白采薇從未忘記自己的使命,她注定要為主子奉獻一切。


    廢後的喊叫在她耳邊迴蕩,讓她心中不安。


    香蕊緊緊的將渾身顫抖的人摟在懷裏,溫聲安慰。


    “小主,您別怕,奴婢會一直陪著您的。”


    香蕊曾自願跟隨采薇入宮,逃離那個黑暗的魔窟後,她覺得宮中的生活並不像外人所說的那樣糟糕。


    她雖不知道在采薇姐姐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卻明白她腹中的這個孩子是兩人在宮中立足的根本。


    “小主,華貴妃娘娘看似不講理,但卻沒有苛刻底下的嬪妃。淑貴妃娘娘和善,還特意讓內務府照看您。”


    “您如今又懷了龍胎,往後的日子那麽有盼頭,又何苦自己嚇自己呢。”


    白采薇的嘴張張合合,不知道迴複什麽好。


    她帶著主子的任務入宮,若是事發,肯定會連累一心為她著想的香蕊。


    “甄氏一個出宮的廢妃怎麽可能會有孕?!胡說!本宮不信!本宮不信......”


    “甄氏那個賤人怎麽能有孕?啊!賤人呐!”


    “皇上他出爾反爾,真真是個負心人......”


    廢後的喊叫再次響起,卻突然戛然而止。


    白采薇靜靜的靠在香蕊的懷裏,汲取著她身上傳過來的熱度,垂眸盯著腹中的孩子,神色難辨。


    永和宮的沈眉莊從被廢後開始胡言亂語驚醒,心就一直懸著。


    聽聞後麵喊著出宮的廢妃有孕,更是驚得直接坐了起來。


    “采月!采月!”


    在榻上躺著的采月聽到驚唿後,瞬間彈起來。


    “主子,奴婢在。您可是身子不適?奴婢這就差人去請太醫。”


    “本宮方才受到了驚嚇,腹中胎兒好似動了一下,不知是否有問題。”


    廢後的喊叫像刀割般刺痛她的心。


    不管為了什麽,她都不能讓景仁宮再發出任何惹人懷疑的聲音。


    “娘娘,華貴妃娘娘早先下了旨意,一切以皇嗣為重,老奴這就去請太醫。”


    賈嬤嬤說完,就匆匆跑了出去。


    守夜的太醫聽聞惠嬪娘娘受驚,為謹慎起見,又喚來了另外兩位值班太醫一同前往。


    東六宮的動靜太大,隨著宮人陸陸續續的起來,發生的事情快速流傳開來。


    蘇培盛一從底下人口中得知後宮所發生的事情,瞬間就確定了甄嬛有孕之事並非空穴來風。


    皇上一下朝,他就湊上去稟報。


    “主子,天亮前景仁宮的戾妃娘娘又犯病了,一直叫囂著......”


    蘇培盛小心翼翼地看了皇上一眼,對接下來要說的大逆不道之語感到為難。


    “到養心殿裏來說吧。”


    皇上察覺到蘇培盛的異樣,淡淡地說道。


    宜修是柔則的妹妹,皇上在她犯了大錯後一時不知道如何處理她,隻能將人幽禁在景仁宮中養著。


    能讓蘇培盛這麽為難的,她肯定又說了不是什麽好話。


    蘇培盛將底下人上傳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皇上聽完,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疲憊感。


    他最擔心的華貴妃沒有動靜,反而是他一直以為掌控在手的廢後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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