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漁謝過,進了門,見院中正橫著一架瑤琴。佩玖亦隨之而入,立在了門口。


    蘇漁道:“冒昧打擾,隻因在下也是愛琴之人,聽到芳駕琴音,頗有幾分技癢,不知可否借瑤琴一用?”


    那女子微微點頭,道:“請。”


    蘇漁道:“多謝。”


    她抬手撫琴,讓適才在她心間流過的樂聲,響起在這個院子裏。


    一曲終了,那女子頗有幾分驚訝,道:“這是何曲,我竟不曾聽過。”


    蘇漁微笑道:“還沒有名字。隻是方才在我心中響起,我便借足下的琴將它彈了出來。”


    那女子問:“可否再彈一遍?”


    蘇漁道:“可以。”便又重新彈起。


    方彈到一半,卻覺那女子將手輕輕按在了她的手腕上,道:“請停一下。就是這個地方,若將挑音改為曆音,足下以為如何?”


    蘇漁看了她一眼,微微閉上眼睛,將此處反複彈了二三遍,才向那女子道:“甚佳。”


    那女子看著她淡淡笑了一笑,問:“不知能否允許我用減字譜將這首曲子記下來?”


    蘇漁微笑道:“如此,再好不過,那便辛苦你了。”


    那女子找來紙筆,蘇漁便將這首曲子從頭又彈了一遍。


    曲終之後,便起了身,見那女子猶未記完。


    蘇漁向那紙上看了一眼,微笑道:“在下才疏智淺,一時興起之作,多有瑕疵之處。倘若足下肯不吝賜教,在下幸甚。”


    那女子道:“此曲流暢自然,頗有‘百草競春華’的欣欣向榮之感,而繁華過後,卻是寥落。興許在足下心中,亦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愁思吧。”


    她說著,放下筆,將抄錄好的譜子遞與蘇漁,道:“琴音貴在情真,稍加改動,或許能更臻於完美,但卻失了它最初的韻味。足下此曲甚好,區區不才,沒有什麽需要改動的了。”


    蘇漁接過,道:“多謝。”


    那女子道:“不才有一不情之請,不知足下肯否應允?”


    蘇漁道:“請說。”


    那女子道:“不才太樂署樂工江容,隨恩師太樂令到雲州樂府拔取樂人。足下此曲甚佳,可否允許江容抄錄一份,錄入太樂署的樂譜之中?”


    蘇漁有些驚喜,道:“原來足下便是江樂工。前些日子,風靡京城的那曲《北門行》,便是足下的佳作。在下今日,實在是班門弄斧了。承蒙江樂工不棄,我自然是同意的。我平日彈琴,不過是自娛自樂,能讓更多人聽到,我當然歡喜。”她說著,頓了一頓,道:“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楚王殿下的妾室,蘇漁。”


    江容忙起身道:“原來是楚王殿下身邊的貴人,是江容失禮了。”


    蘇漁微笑著搖頭,道:“不要如此。江樂工方才說,高山流水,知音難求。倘若江樂工肯把我看作朋友,就請不要拘泥於身份,叫我的名字吧。”


    江容微笑道:“好。既然如此,也請你叫我的名字吧。蘇漁,你的琴藝精妙絕倫,才華亦不在我之下,隻是被困於一方天地,不能為人所知。不然,如今這京城裏最為風靡的曲子,不知該出於誰之手了。”


    她如此說著,又不禁苦笑:“不過,這是你的幸運。你既是親王的妾室,想來必是出身大家的閨秀,不似我,自幼身世飄零。雖名為樂工,身負盛名,但在權貴的眼中,也不過是玩物罷了。我還算好的,那些樂坊中、青樓裏的樂伎,就更不堪細說了。再用心的曲調,再有才華的女人,在世人眼中,也不過是靡靡之音,不過是供人取樂、供人消遣的鄙賤之人罷了。”


    蘇漁聽她如此說,心中有些不太舒服,想要出言安慰,卻又無從說起。因為字字句句皆是實情,亦是血淚。


    她沉默少時,才道:“有人對我說過:‘官員治理國家,農夫耕種莊稼,將軍打一場仗,詩人寫一首詩,沒有什麽更高貴。’我也以為,哪怕是再小的一件事,做到極致,都是可貴。縱使旁人誤解和輕視,隻要在自己心中,保有一份敬畏之心,便可堂堂正正於天地之間。”


    江容看著她,淡淡地笑了,愈發清俊動人。


    她道:“你說得是。”她低下目光,在琴弦上輕輕撥動了一下,低聲道:“我也隻是,想要心無旁騖地做好一件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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