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認比不上太祖太宗,卻也並不昏庸!”趙構背負雙手,侃侃而談,“今日朕與你交談,並無其他第二人在側,也無起居官作注,你之言語,但入朕耳,朕不外傳,他人無從知曉,你便是有僭越言語,朕一概不予計較!你但可放膽暢所欲言!”


    司馬舉本有一肚子怒氣,適才宣泄了幾分,趙構卻未責怪,反而推心置腹,說得真誠親切,司馬舉胸中怒氣,不好全部發泄出來,口吻也謙遜規矩了許多:“該說的草民皆說了,不該說的亦說了!草民無過多想法,唯請陛下下旨將嶽飛放了!”


    “該不該釋放嶽飛,朕與你暫且按下不談,朕來問你,你知嶽飛為忠臣良將,可知嶽飛的軍隊為何稱‘嶽家軍’?”


    “‘嶽家軍’乃嶽飛一手創建,嶽飛姓嶽,部下之軍,自然而然稱‘嶽家軍’!”


    “你說得不錯!當今天下,除鄂州的‘嶽家軍’,還有淮東韓世忠的‘韓家軍’,原淮西劉光世的“劉家軍’,現淮西張俊的‘張家軍’,川蜀吳玠、吳璘兄弟的‘吳家軍’等等,可為何獨獨未有大宋國姓‘趙家軍’?”


    司馬舉不意趙構有次一問,他一江湖草澤,對此等廟堂大事,何曾有過思慮,不由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趙構見司馬舉神色,暗中得意,又問道:“大俠可曾聽過,自古至今,哪朝哪代的軍隊,是由朝中大帥的私家軍組成?”


    司馬舉又答不上來!不得已反問道:“此事與嶽飛含冤有何幹係?”


    趙構不緊不慢道:“有無幹係,大俠且聽朕慢慢道來!”


    司馬舉暗忖:行刑尚在明日午時,此時不過亥時中,離行刑尚有幾個時辰,時光充裕,我耐下性子,且聽他能做何解釋?


    “正因當今朝廷之兵,主力乃是各大帥私家軍構成,朝廷能直接指揮之軍,唯有楊沂中幾萬‘禦前侍衛軍’,朝廷對私家軍,不能如臂使指,而各大帥因手中有自己的私家軍,他們對朝廷詔令,有時敷衍塞責,有時陽奉陰違,有時公然違抗!”


    “安有此事?”司馬舉吃驚道。


    “有沒有,大俠但聽朕說來。隻不過話出朕口,入你耳,切莫外傳!”


    趙構頓一頓,繼續道:“先說劉光世,建炎三年,朕任劉光世為‘江東宣撫使’,受杜充節製,可劉光世認為手中有兵,杜充沒資格節製他,上疏給朕,講了六條拒絕理由,朕大怒,下詔不準他進殿門,他才勉強接受詔命。第二年九月,金軍圍攻楚州上百日,朕五次手詔促他援救楚州,他畏敵如虎,抗詔不敢去。紹興二年,朕命他移駐揚州,他又以缺糧為由不去。朕也沒法,唯有聽其自然!紹興三年,朕命他和韓世忠換防,結果他與韓世忠兩人在鎮江城下打了起來。”


    趙構踱到禦案邊,可能說話過多,感覺口渴,端起禦案上茶杯,呷了一口,輕輕放下,接著道:“說到淮東韓世忠,膽量真非常人可比啊!韓世忠與劉光世管不和,直接派軍襲擊劉光世的後部,朕不得已派人和解,卻不敢處罰他。尤其惡劣的是,紹興八年十二月,韓世忠為了阻止朝廷議和,派軍在洪澤鎮設伏,打算殺了金國的議和使者。幸好朕提前獲得訊息,令使者繞道而行,金國使者才得以幸免!此等通天罪過,若在往朝,韓世忠便有十個腦袋,也被朝廷砍了!可朕卻隻能忍氣吞聲,不予計較。”趙構說這話時,漠然地望著殿門,一側的司馬舉,分明看到了他眼中射出的寒光。


    “又如張俊,建炎四年,金人攻楚州,朕詔命張俊援救,張俊拒不執行;楊沂中原為張俊部下,朕發覺楊沂中機敏沉穩,可當大事,乃調他為禦前侍衛親軍統製,張俊三番五次阻攔,不肯放人,朕不得已,命宰相趙鼎持朕手詔,直接找楊沂中宣旨,楊沂中因未獲張俊許可,彼時竟不敢接詔。趙鼎找張俊質問,張俊點頭後,楊沂中方來就職。今年三月,‘柘皋之戰’大勝,金人最後一次圍濠洲,張俊本在班師途中,為了爭功,不秉奏朝廷,擅自率軍攻圍濠州的金軍,結果在濠洲城下遭遇埋伏而大敗。”趙構邊說邊蹀躞,司馬舉眼光隨他流動,心裏莫名地發怵。


    “再如川蜀吳玠、吳璘兄弟,在川蜀擁兵十餘年,吳玠病逝,‘吳家軍’便由吳璘接管,整個‘吳家軍’,朝廷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他們對朝廷任命的四川安撫使胡世將之命,吳璘聽與不聽,全在他一念之間,儼然是一個川蜀小朝廷。”趙構將這些朝廷秘聞,如數家珍地說出來,司馬舉聽得心驚肉跳。


    “最後,朕來說說你的義兄嶽飛。紹興四年,嶽飛未經奏請,擅殺大將傅慶,有何緣由?因傅慶欲投靠劉光世,嶽飛不能容忍,嶽飛、劉光世皆是朝廷之將,何分彼此?紹興七年,嶽飛因未獲得劉光世的原淮西軍,賭氣離軍上廬山多日,以此要挾朕!今年正月,金人攻淮西,朕連下十七道禦劄,命嶽飛救淮西,嶽飛仍磨蹭遲延。四月,朝廷升嶽飛為樞密副使,嶽飛接旨,遲遲不來臨安上任,為何?他好不容易來了臨安,還幾次上書,要求迴鄂州領軍,為何?他是舍不得手中的軍隊啊!”


    趙構說到這,已盤旋到司馬舉麵前,意味深長地問:“倘若你來做朕皇帝,朝中大帥如此囂張,你該如何處置?”


    司馬舉一愣,忙道:“草民安敢妄想?請陛下訓示!”


    趙構淡淡一笑之後,背過身去,冷聲道:“當此之際,唯有忍痛割愛,殺一儆百!”


    司馬舉心中一凜,為嶽飛叫屈:“陛下適才說了,各大帥均有大錯,個別大帥之錯,遠甚嶽飛,陛下為何偏偏選嶽飛受此大冤?”


    “朕是說了,各帥皆有大罪,且罪不可赦!可罪不罰眾,朕隻能選一位處罰,朕選誰,秦檜等人便秉承旨意去辦,至於罪名,既有現成之罪,亦有捏造之罪!故而,你說他冤,亦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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