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成空,聖地第六脈出身。


    年少時意氣風發,嶄露頭角,俯瞰眾生。


    他生來富貴,故而萬般高傲,對於聖地之外的人族頗為輕視。


    但他自幼深受聖地栽培,仍然懷有一顆願意為聖地效忠,為人族拚搏的赤誠之心!


    於三十七歲時,修持太上玄道至聖功,次年得授長老之位。


    自此,鎮壓七情六欲,處事冷漠,多次奉聖地之命,清掃妖邪,誅滅劫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凡遇事,寧可錯殺,絕不手軟!


    年近五十,被任命為傳功長老,來到棲鳳府城,將聖地新法,授予外界人族,福澤三府之地,深受各方敬畏。


    但也正因為各方過多敬畏,導致他心氣飄然之上,如在雲端,從而開始藐視眾生。


    未足半年,太上玄道至聖功徹底失控,直至多年積壓的七情六欲,盡數爆發,異種真氣影響加劇,行事乖張,肆意妄為,奢靡享樂。


    所謂禮義廉恥,道德良知,幾乎泯滅,心中隻有弱肉強食的理念。


    “可你這樣的狗東西……”


    鏡中人冷笑道:“大長老歸來,許以重利,以舊神法物作為酬勞,居然沒能讓你真正妥協!你可知曉,今日欺瞞大長老,基本沒了活路!”


    “知道啊。”


    潘成空背負雙手,說道:“我還知曉,就在今夜,不少人都打算,順水推舟,讓我死在大長老的手裏!但是數得出來的,就有李神宗、陸長生、監天司那些人、還有……聖主!”


    他自嘲地笑了聲,說道:“可是,我年少時的信念,不就是為人族大勢,而獻出性命麽?”


    聲音落下,他伸出手掌,將桌上的銅鏡拍倒。


    鏡麵覆蓋在了桌麵上,再也倒映不出任何景象。


    隨後他便徑直走向了自己的住處。


    在他的住處當中,已經架設好了一座小型祭壇,千百燭光,上映月華。


    “師尊,照您的吩咐,祭壇已經布置好了。”


    房中的男子,連忙起身,施了一禮。


    “鄭岩……”


    潘成空看著眼前的弟子,緩緩說道:“你可怨為師否?”


    “弟子原本在這府城,也不過一名尋常武夫,承蒙恩師看重,收入門牆,可謂一步登天。”


    鄭岩當即拜倒,叩首道:“這一年多來,弟子身為聖地門下,享盡榮耀,得各方敬畏,風光無限,前所未有!人生在世,有過這麽一場風光,死而無憾!何況,師尊做事,自有考慮……”


    “是啊,人生風光至這般境地,為師便是死了,其實也沒什麽遺憾。”


    潘成空歎道:“其實這些年間,為師心頭迷茫,活在世上,沒有方向!反倒是殺了不少心懷誌向之人……迴頭想來,我這樣的人,活在世上,對人族有害而無利。”


    “師尊莫要妄自菲薄,您老人家傳新法於世,福澤三府之地,功德無量!”


    鄭岩遲疑了下,道:“這些旁枝末節,諸般小事,掩蓋不了您老人家的豐功偉績。”


    “為師隻是傳法,而非創法之人,何來豐功偉績?”


    潘成空笑了聲,說道:“你剛才說為師做事,自有考慮,說對了,也錯了。”


    鄭岩不由錯愕,抬起頭來。


    潘成空上前,撫摸著他的頭頂,歎道:“你覺得為師,派你出去,自是另有考慮,不是害你,對嗎?”


    鄭岩當即點頭,道:“弟子能夠活著歸來,便是證明。”


    潘成空自嘲地笑了聲,道:“確實另有考慮,但是,今日讓你去城門,挑釁無常,為師……也確實是打算拿你的命,去堵無常的路!”


    鄭岩不由得呆愣原地。


    而潘成空繼續說道:“如果用你的命,就能阻了無常的路,那麽這個無常,也就是不堪大用的匹夫罷了。”


    “這樣的人,成不了大器,擔不了大任,也沒辦法從這裏取走造景之法。”


    “但他既然能夠審時度勢,沒有魯莽行事,也算不錯。”


    “如果他能夠順利在子時三刻之前,從溫辰那裏走過來,也算是智勇雙全了。”


    他這樣說來,看著鄭岩,繼續說道:“為師今日,必然是要死了。”


    鄭岩麵色大變,正要開口。


    卻見潘成空擺了擺手,又道:“其實,當初為師收徒三人,其中氿臨和氿鴆,是他們心性狠毒,聽命辦事,幹脆利落。”


    “至於你,武學根骨不算太強,但偏是對於陣法及符文一道,頗有天資,悟性上佳。”


    “所以,氿臨和氿鴆這兩個都是為我作惡的走狗,替我殺人的爪牙,而你……”


    潘成空微微一笑,道:“你才是真正的弟子!”


    鄭岩聞言,不由得渾身一震,抬起頭來。


    “為師的本事,在聖地當中不算強大,但之所以被列為傳功使者,隻因為我將聖地的‘解禁神法全篇真解’盡數參悟透徹。”


    “因此,所有從聖地送來的秘法,無論是什麽樣的封禁之術,為師都能破解。”


    潘成空淡淡說道:“但整個棲鳳府城,也就隻有為師,才能破解!”


    聖地的封禁之術,多種多樣,各不相同,好比是不同的“鎖”!


    若是強行擊破,內中一切,盡數摧毀!


    隻能用鑰匙,打開上麵的鎖。


    而潘成空所學的《解禁神術全篇真解》,便相當於擁有了所有的鑰匙。


    隻要是聖地的封存之法,他就擁有打開的方法。


    “過往,聖地秘法,在運送途中,多次出現變故。”


    “要麽是被劫燼所獲,要麽是被具備靈智的妖邪奪取。”


    “祂們之中,有些家夥,會嚐試修行。”


    “有些則是憑著這些法門,準備好相應的克製之法。”


    “即便祂們不足以修成,也不足以創造出相應的克製之法或者克製之物,但隻要得悉了秘法,便有所了解,將來麵對我人族強者施展此法時,就有了防備。”


    “這是對人族,極為不利的。”


    潘成空伸手入懷,取出了一本厚實的冊子,遞了過去,說道:“所以,傳功使者,這個位置,擔任著極為重要的職責!等為師死去,聖地會派來新的傳功使者……”


    他看著鄭岩,說道:“為師這一生,臨到頭來,了無牽掛,竟然隻剩下了你。”


    鄭岩神色複雜,雙手接過。


    而潘成空目光看向了祭壇。


    “這一本解禁神法全篇真解,有著為師的諸般注解,蘊藏著多年來的心得體會。”


    “整個聖地,在此法之上的造詣,無人比為師更強。”


    “今夜之後,你全部抄錄一遍,等新任傳功使者到來,以此為禮,人家會厚待你的。”


    “現在,為師教你最後一課……”


    潘成空看著祭壇之上的千百道燭光。


    旋即真氣一掃,燭光凝聚,宛如烈日。


    火光映照之下,祭壇底下,逐漸升起一物。


    這是一枚方形的物事,約莫有手掌大小。


    而隨著鄭岩的視線看去,就聽得潘成空的聲音傳來。


    “此中封藏的,是聖主親自拓印的秘術,因此封禁之法極為不凡。”


    潘成空說道:“從外形上麵看,相似的封禁之法,有十四種……用錯多次,就要自毀。”


    鄭岩翻看著手中的冊子,不由得低聲道:“那這是屬於哪一種?”


    “九重神印!”


    潘成空肅然道:“在第四篇,相關的記載,總計四十二頁!”


    鄭岩不由得低聲道:“這麽複雜?”


    潘成空雙手揮舞,真氣釋放,道:“這裏共計九層外殼,每一層用的都是不同封禁之法。”


    “就好比關了九扇門,上了九重鎖,要逐一解開。”“解開這九重鎖,對於為師來說,不是難事。”


    “以你的悟性,得了解禁神法全篇真解,假以時日,也不是問題。”


    隨著他手中真氣舞動,沉聲道:“但為師教你的最後一課,是你這輩子窮盡畢生精力,都難以自行悟通的!”


    鄭岩躬身拜倒,叩首道:“請恩師教我!”


    潘成空哈哈大笑,道:“世間之人,解開封禁之法,獲取其中之物……那麽原本的封禁之法,自然消散無影。”


    “為師的手段,就是封禁之法不散,待得取用其中之物,便能徹底歸於原狀。”


    “這裏九重封禁之法,各有不同,依照各個不同時辰,有著各自變化。”


    “為師布下祭壇,就是為了讓這九重秘法,在映照月華之下,出現同一個變化!”


    “待為師取出其中之物,就可以將九重法門再度歸返原狀,無人可以看穿!”


    “這一手,便是偷天換日!”


    潘成空大喝一聲,隻見那九重神印,外層忽然脫開,散在一旁。


    這是第一重外殼。


    隨後又有第二重、第三重、第四重……逐一剝落。


    但這些虛幻的外殼,卻沒有徹底煙消雲散,而是維持著原狀。


    他看著最後一重外殼剝開,露出了一枚宛如鴿子蛋大小的白色丹丸。


    這就是聖主拓印出來的造景之法!


    “子時三刻,正好!”


    潘成空真氣引動,將那所謂的白色丹丸,收在了手中。


    而左手屈指一彈,也有一枚“白色丹丸”,同時頂替了原有的位置。


    偷天換日!


    然而還沒等他將內中藏著的白色丹丸取在手中。


    便忽然後心劇痛,透至前胸。


    “……”


    潘成空渾身一震,低下頭來,看著胸前的手掌。


    這一掌,被後背而入,探出胸膛。


    而掌心之中,有著一個血淋淋的物事,強烈地跳動著。


    那是他的心髒。


    原來像他這樣窮兇極惡之人,臨到此刻,心也不是黑色的。


    他扯了扯嘴角,耳邊就聽到了鄭岩的聲音。


    “所以,小潘……”


    那聲音歎息道:“你這祭壇,定下的是子時三刻,取出造景之法!可你卻告訴老夫,在醜時三刻……”


    鄭岩的聲音,逐漸多了些許老邁的氣息,說道:“所謂偷天換日,以假亂真,你是打算將假的‘法種’,用在老夫身上啊。”


    潘成空眼神恍惚,終於明白了過來。


    是大長老以元神擊滅魂魄,奪了鄭岩的肉身?


    他的臉色,在霎時間變得灰白枯敗,強撐著一口氣,低聲道:“大長老,是在何時動的手?”


    “三日前。”


    大長老森然道:“小潘,老夫這一手偷天換日,可要比你用得更加爐火純青。”


    聲音落下,那外層覆蓋著法力的手掌,抽了迴來。


    帶著潘成空的心髒,再度穿過潘成空的胸腹之間,從後心抓了出來。


    潘成空渾身無力,跪倒在地。


    身後傳來咀嚼的聲音。


    他的心被吃了。


    “你這樣的渣滓,可謂是窮兇極惡,在棲鳳府內,惡事做盡,鬧得天怒人怨,沒想心還是熱的,有些燙嘴。”


    大長老的聲音裏充滿著嘲諷,道:“老夫許你一件舊神法物,賜你煉神境之威,更答應過你,待得造景功成,便能將你扶正,定為下一任的六脈首座,給你大好的前程……”


    他伸出手掌,按住潘成空的腦袋,冷笑道:“可你……居然開始覺得自己是正義良善之輩,寧可一死,也要違逆老夫?”


    “老夫鎮守太玄神山,多次北上,深入險境,刺探情報,鞏固防線。”


    “於這三府之地,老夫才是最大的功臣,老夫才是最大的善人,老夫才是人族的脊梁!”


    他的手掌,逐漸浮現出鱗片來,緩緩道:“造景之法,憑什麽老夫不能取?”


    哢嚓一聲!


    他擰斷了潘成空的脖子。


    鮮血噴濺而出。


    地上流了一大片。


    而潘成空的屍身,被他順手一拋,扔在了牆角。


    眼看著滿地的鮮血,大長老眼中閃過激動之色,伸出手來。


    蘊藏造景之法的白色丹丸,在他掌心之中。


    忽然之間,為之破碎,化作齏粉。


    掌心翻轉向下,齏粉落在血中。


    血液當中,忽然浮現出一幕又一幕的景象。


    這一次,因聖主傷重,所以造景之法的拓印,痕跡不深,隻能感悟百息!


    大長老眼神凝重,片刻也不敢耽擱,靜靜看著血中的景象。


    十息!


    二十息!


    ……


    直至八十六息後!


    大長老忽然抬起頭來,不再去看血中呈現的場景。


    他眼神之中,萬分激動,大聲喝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雙臂揮舞,高唿道:“老夫……成啦!”


    他渾身氣機爆發,血肉糜爛,噴出大片血霧。


    旋即就見一具完全扭曲的肉身,撞破牆壁,朝著黑暗之中而去。


    約莫在幾個唿吸之後,一道身影,從遠方而來,迅速逼近,如同疾風。


    而等他闖入這宅邸之中時,便看見了被掏去心髒,扯斷腦袋的屍體。


    “來晚了……”


    林焰微微咬牙,忽然眼神一凝。


    他看見了地上鮮血,有著景象浮現出來。


    他不由得為之屏息,凝目看去。


    然而,不過三個唿吸,那鮮血之中的景象,便如同泡沫一樣,忽然破散,消散無影。


    ——


    梧桐神廟。


    盤膝而坐的陸長生,忽然睜開眼睛,低沉道:“大長老不是醜時過後,才會入城嗎?他一直在城中!”


    他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凝聲喝道:“神廟護軍何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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