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裏平日最人聲鼎沸的“逍遙居”乃是富賈名紳和市井小民最愛溜達的去處。


    人嘛,非色即賭。況且如今正是一片盛華升平的景象,逍遙居的進賬更是日進鬥金。


    然而,今夜一更鼓始敲響,合該是大唿小嚷的熱鬧氛圍竟奇異的退盡;當家掌櫃孔陽斥退一幹仆役,逍遙居今兒個不營生賺銀兩啦。


    一向意氣風發的孔陽現下低變著身軀,恭恭敬敬的緊張神色令人詫異,懷疑究竟是哪一個人有此能耐?!


    內堂的大位上坐著一名身材偉岸的貴氣男人。他肌膚黝黑,極深邃的五官不似大唐子民的儒雅斯文,僅僅是一蹙眉便給人莫大的壓迫感,凡夫俗子誰敢櫻其鋒,誰又不折服於他那渾然天成的傲芒!


    他是狂狷倨霸的,即使平日表現得吊兒郎當的模樣,那股不容冒犯的氣勢仍是難以掩藏。


    “抬頭。”


    如奉聖旨,孔陽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一臉卑微至極的喊道“爺,請吩咐。”


    “我想在逍遙居裏當個小差,比如小廝或是跑腿之類的,當家的你不會反對吧?”他蓄著及腰的微鬆長發,說有多狂放就有多狂放。


    孔陽的眼珠子暴突如龍眼,心下一慌,小廝?跑腿?這、這可是折辱天威,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但是他也沒膽子反對。


    進退維穀之際,他聽見貴氣男人的淡笑聲,嚇得軟了腳,跌跪下地。


    “爺,您才是逍遙居的真正主事兒,小的不過是端在台麵上的老板,哪有紆尊降貴充當小廝的道理。”


    “我已經決定了,倘若你有二言,不如和我一塊當差吧。”


    意思是他這威風八麵的逍遙居老板做不得了?孔陽的臉色一下子刷白,明白眼前的男人一句話便能判他此後富貴通達或貧窮過日。


    辛格.亞伯拉罕,這男人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權貴公子,姑且不論他在朝廷舉足輕重的父親,光是宮裏的公主們對他的青睞便叫人既羨又妒的怨歎——人,生而不平等啊!


    假若他孔陽能有這主子爺的十分之一權或貴,整個長安京畿就可以橫著走嘍。


    “敢問爺,為何要、呃要……”他咬到舌頭了,因為主子那野肆縱笑。明明是笑容,但總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悚駭……


    許是由於他顯赫身份和厚實的富貴家世吧。


    辛格深邃的眉眼裏激泛起自嘲的戲謔,“我想體驗一下貧窮的滋味。”還有那個挺有趣的約定。“呃?”孔陽的下巴差些脫臼了。這是什麽怪理由?世上竟有人想見識貧困的生活?


    “下去吧,白石大概快來了,準備幾套破舊衣裳和鞋履。”


    “是、是。”孔陽連忙爬起身領命而去。那個白石啊,一身神力和過人的功夫,但最可怕的是和蠻子一般的嗜血。


    果然,當辛格飲罷一盅西域烈酒,人高馬大如門神的白石臭著臉跨進內堂。他行上一禮,聲音沙啞的請安。


    “王子!”


    “白石,你好似有什麽不滿?”瞧他的模樣,仿佛他這主子苛待了他。


    白石的臉色依然臭著,連額上的青筋都可見暴突。他瞪著正對他咧嘴而笑的主子,三聲無奈湧上心頭。


    辛格正是大食親王威斯.亞伯拉罕最疼愛的幺子。


    威斯.亞伯拉罕是現在大食王的親弟,按照其王位繼承的順位,威斯即是下一任繼承大位的人選,因為大食王眾妻妾所出的兒子沒一個成材,但威斯卻堅持留在大唐發展,不然,辛格早已是王儲。


    而他的母親乃是當朝天子的義妹,是故辛格的天成威傲可以想見。


    但是如此蒙天眷寵的主子實在是肆意妄為到令他這奴才幾度想和他幹架!尤其是這一迴,簡直存心鬧笑話,玩得太過分了。


    辛格一副我也是逼不得已的神態,他攤攤手,對著這雖名為仆從卻情如兄弟的白石說:“唉,你知道的,我那三位金蘭同聲一氣,我人單勢孤,隻好就範。”他一概撇清。


    白石扭曲著粗獷的五官,自鼻子吭氣,“是啊,屬下明白你都是受那三位爺兒的逼迫!”拜托,他的主子是如何的目中無人他又不是不清楚。


    他不要逼迫旁人就好了,這事說到底還不是自己買玩。白石真的是越想越頭痛。


    普天之下竟有人因為煩膩被人奉承的富貴日子而離家,進而想嚐嚐窮酸潦倒的滋味!


    辛格挑挑眉梢,睥睨著一臉不相信的白石。


    “其實我原本想混進丐幫,當一當遭人輕踐的乞丐。”


    聞言烏雲籠罩頭頂,白石大大的吸了一口氣。乞丐,那可是成天一身髒汙惡臭,穿破衣、吃剩食,甚至讓地頭蛇踹著取樂的下下等人。


    撫著右眉,辛格的眼神灼亮如炬,“所以賭場小廝的身份應該好上許多了是不是?”


    他點點頭。的確,賭場小廝雖然任人吆喝,總是強過以天為帳、以地為席的臭乞子。


    他看著身穿錦綾花袍,腰係無價寶玉流蘇的主子,


    突覺無力,他垮下雙肩。哎,京城中的四大貴公子相邀訂下的約定,他這做奴才的已是無以置喙、無力改變。


    不過他固執的撂話,“白石一定要隨身護衛主子的安全。”賭場小廝,他也要扮。


    “隨你。”也好,免得這白大塊兒泄露他的行蹤。


    他,辛格.亞伯拉罕,長安的不羈俊才一定拔得頭籌——


    他將帶迴值得他傾心一世的愛姬!


    〓〓〓〓


    長安西市附近的福府人丁繁雜,單是如雲的仆役常是同府做事不相識。由於福員外所開設的綢布莊是長安城最出名的店肆,府內還設置繡坊和染坊二處,以應付源源不絕的客人,甚至經絲路賣給西來的商人。


    金銀兒即是繡坊裏的粗繡工,她的老爹金多好是府中負責打理馬廄的役工,所以為了多掙幾個錢兒、金銀兒也時常幫馬夫照顧駿馬。


    今日,外頭雲高氣爽的,十幾個粗繡工也忙中偷閑,反正管繡坊的李嬸跑去染坊閑嗑牙了。


    突地,一陣老母雞遭火燒屁股似的尖銳叫喊傳來,令眾姑娘們驚出冷汗。


    隨著聲音來源望去,咦,李嬸怎麽手持一件抹胸呢?臊哪。


    “說!哪一個缺德鬼做的缺德下流事!”


    姑娘們個個茫茫然,直到她走近了些,才聽明白何謂缺德事。


    趙小壁一邊以手捏鼻,一邊問:“那什麽味道那麽難聞……”叫人作嘔。


    李嬸鐵青著已是鬆垮的老臉皮,氣忿極了,“不知是誰敢整治我,竟然在我的衣上灑尿!這料子可是上上極品,官家夫人和富貴奶奶才有的哩!”花了她一年的薪餉啊。


    大夥兒你瞧瞧我,我瞪瞪你,老半天還是沒一個認這帳。李嬸氣得發抖,啞著嗓,丟下警言。“若叫我查出是哪個爛蹄子所為,哼,有得戲唱!”


    等她氣唿唿離開後,姑娘們忙不迭的揮揮手,企圖揮去那殘留在空氣中的尿臭味。


    “臭死嘍!那件小衣裳八成毀了。唉,看它布料可是抵普通人家一兩年的生活開支,真可惜。”趙小壁是繡工裏最貌美最年輕的。


    “活該啊李嬸!誰要她老是惡劣的扣減咱們的薪餉,咱們可是一針一線,每天刺得血絲直冒才賺幾紋銀,她一定是黑心肝來著。”最資深的繡工葉玉咬牙又切齒。


    “不過,到底是哪一個夠膽量去惡整李嬸呢?”


    一陣七嘴八舌,再加上外頭枝椏上的麻雀也來摻一腳,繡坊內頓時生氣得很。


    金銀兒縮坐在角落,無言的埋頭刺著繡。然而仔細看,低下螓首的她正悄悄的勾起一抹神秘的笑痕。


    她相信不隻是李嬸,包括繡坊所有的人都不會懷疑到她頭上來,她的笑意更深了,沒錯,那天殺的缺德鬼正是她。


    她是替天行道,而且她已經手下留情了,原本她是要趁李嬸睡沉把她的八字眉給剃光的。


    嗬嗬,不好意思,她金銀兒看似善良無害,事實上卻是小有心機。她承認,自己是有那麽一點兒小奸小惡,也認為做人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她秉持公平對待的處世原則,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


    而長得平凡、行事低調更讓她不引人注目。


    她十九歲,是有些不太年輕嘍。


    一陣爆笑令她好奇的抬起眉眼,瞧,怎麽笑歪成一列?


    趙小壁看見她一臉茫然,“你又神遊呆想啦,咱們正在說嫁人和生兒育女的事……”


    “這有什麽好說嘴的?”而且還笑得花枝亂顫。金銀兒在心底翻了一個白眼。


    葉玉一副老大姐的為她解惑,“女人家盼的望的也隻有這一事兒!嫁好的相公、過好的日子,你可不小了,不想望嗎?”


    幹笑一會,金銀兒聳聳肩。


    趙小壁發出難以置信的低喊,“不會吧!銀兒,你的大姐和二姐早全嫁了,難道你沒有半絲渴念?”


    葉玉接口,“聽說金富兒和金貴兒的夫家都有些家底子,你的老爹應該也會為你設想。”


    “大概吧。”金銀兒複又低頭,這話題挺無聊的,說句老實話,嫁人有啥好?她才不要像兩位姐姐一樣當人家妾室,她做不來那種得下跪為大夫人洗腳趾的卑微生活!


    即使她是窮酸貧困女,但是她相信自己有能力靠勞力養活老爹和她自個兒。


    趙小壁忽地搶走金銀兒手中的繡布,“你說說你想許的相公是哪樣的人品和身家,否則咱們可要跟你鬧上一鬧。”


    金銀兒皺皺鼻尖,決定來個滿口胡言,“我呀,發誓嫁個既富且貴,還得是權傾一時的公子哥兒!”


    “多富多貴啊?”大夥兒不是都巴望著這等極優的良人嗎?


    胡言再加上亂語,“就嫁給城裏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四大公子嘍!”哈哈哈,小玩笑,不傷大雅。“你發癲啊!聽說那四個貴公子不但人品優,更是眾家千金淑媛的目標,哪裏輪得到你這個粗繡工。”


    葉玉也表讚同,“銀兒啊,你不是大家閨秀,也不是小家碧玉!長相嘛,堪堪算是入得了眼。嗟,想上八輩子也沒用啦。”


    廢話,她也是有自知之明,不過是敷衍兩句。


    她金銀兒是粗野貧女,就連販夫走卒也未必看得上她。


    人,貴在自知。她金銀兒自認有幾兩重也沒太大的誤差。


    〓〓〓〓


    白石痛苦的暗自呻吟一聲。老天爺啊!他無法接受一向高高在上的主子居然成了這副德行。辛格玩得可盡興了,他無視白石的痛苦神色,自得其樂的繼續玩下去——


    “這位小哥,我初次上工,若是冒犯了您,請多包涵。”


    主子居然對賭場的另一名小廝如此卑躬屈膝,而且還用上“您”?白石真的想哭。


    憨實的於阿弄搔播頭發,又摸摸耳朵。他原是最資淺的小廝,在逍遙居算是讓人捏圖搓扁的小角色,因為他笨,所以總讓人欺負取笑,如今這新來的小廝竟然對他好聲好氣?嗚,他感動的想哭。穿著一身布衣,頭戴巾帽的辛格笑著睨他左右的兩人。怎麽了,他做了什麽可鄙的事,竟然惹得他們眼眶泛紅


    “阿弄小哥……”


    於阿弄搖搖手,“咳!別稱我小哥,我、我同你一樣是端茶送水兼供人隨意使喚的小廝。”讓個偉岸高挺的男人這麽尊敬對待,實在怪怪的。


    總覺得他和他們不是同一路人,他該是極有地位的大人物,一定是他的笨病又犯了,不然這人怎會甘於當個讓人使喚的小廝。


    辛格笑咪咪的,“我們同是逍遙居的跑腿小廝,互相幫忙吧。”


    “好、好好。”於阿弄連連點頭稱是。


    孔陽一頭衝進小廝專用的仆房,跑得差些喘不過氣。


    於阿弄嚇慌了,囁嚅不已,“大老板您、您怎麽會到奴才的房?是不是我又犯了錯事?”


    孔陽連忙抓住他的肩頭,厲聲問:“你有沒有冒犯……呃,有沒有欺壓……辛格?”他壓根沒注意到立於一旁的白石,不知他的問題是白問的。


    “沒、沒……”於阿弄猛搖雙手,他是笨,但從不欺壓人,因為他明白被人欺壓的難受。


    “他不是你這奴才能夠冒……”


    “老板。”辛格的叫喚淡淡低低的,卻是猶如一陣寒風。


    孔陽放開於阿弄,轉身習慣性的彎著腰。


    “阿弄人很好,請你別誤會他。”


    “是,啊這……”上抬的三角眼瞥見他的冷然眸光,孔陽先是一駭,然後迴頭粗魯的對於阿弄怒叫,“還不快去上工!涼茶煮妥了沒?桌椅擺下了?”


    “奴才這就去忙活兒……”於阿弄趕忙避禍去也。


    孔陽換上討好的臉皮,“爺,您委屈了,擠在這狹小窄陋的小房間,那個粗鄙的奴才沒有對您不恭敬吧?我立刻為您張羅上等酒菜。”


    辛格場勾一抹漠然笑痕,“你是老板,我是小廝,別又弄混了。”


    “但是……”


    他陰騖的斜盹一記,“我不喜歡交代第二次!”


    “是是!孔陽會牢牢記得。”


    “飯盒和待遇與一般小廝無異。”


    “是。”孔陽應得順口,生怕反應慢了,惹得人不開心。


    “交付個差事吧。”他已經開始期待體驗不同的人生。


    這個……傷腦筋,總不能讓爺去清掃茅房啊。孔陽小心翼翼的問:“收賬可妥?”


    “賬本去拿來吧。”


    孔陽連連點頭,恭敬退下。


    白石至此終於發出爆吼,“爺!您真玩得過火了!”主子他怎能卑微的四處去收賭賬!那很可能會被一棍打出門的。


    辛格狀若未聞,對著小銅鏡整理衣冠,檢視自己的長發是否盡掩藏於帽內,又咧了咧嘴,極有意興的練習著身為小廝該有的表情和笑容。


    “爺?!”白石不太習慣如此模樣的主子。雖然他清楚自己主子那水與火相融合的雙重性情,冷沉時,足以嚇破人膽;熱情時,又有那麽點狂和柔。


    唉,尤其是他和那安南王府小世子稱兄道弟後,性子變得更多麵了。


    突然,辛格笑得一臉惡劣,“交代你一件差事辦。”他要趁機遣開他,免得自己的玩興打了折扣。白石悶著聲,“請爺示下。”


    “兩位義兄和義弟想必已經展開行動,我想知道他們將以什麽麵貌和身份進行貧窮變身計劃。”


    他喜歡掌握一切的態勢,大哥秦關雷一向和他較對味,不知是否開始行動;二哥禦驕那天還一副興趣缺缺,至於四弟可就積極了,隔天便不見人影,出了城。


    白石不知有詐,爽快的接下命令,“屬下立刻查明。”


    “好!你慢慢查,仔仔細細的查。”越久越好。


    “遵命。”


    “那麽,我要去收賭賬了。”跟屁蟲輕易的被打發了。白石,莫怨我算計你,因為你實在太煩人,而且留你在身側,我如何體驗一般小老百姓的酸楚?


    他還想嚐試幫人端茶送水,富家子弟當久了,膩啊。


    〓〓〓〓


    福大夫人看著桌上的賬本和借條,柳眉越擰越糾結。


    “一千兩紋銀在一夜裏輸光……”合上賬本,她揉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


    辛格卑恭的滿麵涎笑說:“福員外是大氣的人,這一點錢他可是不必一晌即能賺入福莊商坊。”討債可也有方法,不必帶著兇神惡煞的麵孔。


    他是個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兩,是出世來享受富貴的寵兒。隻要他一個眼神,底下的人無不盡力奉承、小心伺候,然而卻尋不到能夠真心相待的知心友人。


    直到遇到那三個與他義結金蘭的兄弟,終於他的生活有了不同的轉變。


    身著錦衣綢緞,珍饈美味,出入華轎,一聲令下,眾仆皆應;這般日子世人或許向往,但是順遂的生活其實也會叫人生厭。


    方才在福府外等候傳喚便是頭一遭的新鮮經驗,加上他身上的補釘舊衣,福府管家那從頭至尾拿鼻孔睨他的神情,沒叫他生氣,反而令他玩出興頭來。


    “我說,我家老爺對你們逍遙居的貢獻真是大呀!”福大夫人細著嗓覷他。


    他仍是必恭必敬,“福員外的手腕一流,這點錢他還不放在眼裏,而有出必有進……”


    “你這小廝倒是挺會哄人開心,三句不離奉承。”不過她也挺受用。


    “小的說的是實話。”經驗守則罷了,畢竟奉承人的話他已經聽到耳朵長繭,隨便拿幾句來說說,沒啥困難。


    “抬起頭來。”這窮酸樣的小廝倒是俊得很,像個頂天立地的血性漢子。


    辛格依言抬起頭。


    福大夫人上上下下的審視他,心中感到詫異,眼前的陽剛麵容好看到令她這四十歲的婦人心湖起了波瀾。尤其是那眉宇間的尊貴氣息,合該會讓女人為其失了魂。


    “你是哪兒的人?”


    “小的是孤兒,身世未明。”大唐與他國來往繁密,像他這種“混血”的棄兒多得是。


    “孤兒啊!”難怪身上處處補釘,她不禁心生憐憫。


    “留下來用個便飯,老爺約莫兩個時辰後迴來,你再向他索討賭債。”


    “叨擾了。”微微的彎下腰身,辛格暗笑,父親若是見他向人低頭,怕不氣暈過去。


    〓〓〓〓


    一捆又一捆的白布送進繡坊,忙碌告一段落的趙小壁纏著葉玉撒嬌。


    “拜托嘛!人家真的想再見他一眼,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


    “但是李嬸……”


    “哎,她在廚房裏吆喝著,分不開身管我們。”


    躊躇著,葉玉掙紮了一會才勉強點頭,“不過不能耗太久,免得李嬸又要苛扣我們的工錢。”那老婆子既勢利又刻薄待人。


    “太好了。”趙小壁像隻開心的粉蝶轉呀轉的,笑著拽拉金銀兒的膀子,施著蠻力拖她往繡坊外走。


    金銀兒既好氣又好笑的忙問:“現下是上工時間,你發啥花癡?”


    “帶你去瞧好看的……”倏地,她壓低聲音,“是好姐妹才讓你分享呢。”


    然而耳尖的人都聽到了,於是所有的繡工紛紛丟下針線,吵著也要分享那勞什子好看的。團結力量大,金銀兒的纖細身軀不由自主的被眾人推擠拉扯來到福府的後庭小園。


    “哇!”


    “好、好好、真的好……”好好看哪。


    金銀兒一驚,發絲散亂的她停下整理的動作,朝眾繡工的尖唿聲望去。她也呆了。


    “一輩子,不,是一百輩子也看不厭。”趙小壁夢囈似的喃問著,“銀兒,你有沒有心跳又急又快,四肢無力得像要死掉的感覺?”


    前方那傲然巨人就是趙小壁口中“好看的”?!她原以為是什麽東西來著。


    趙小壁恍神了,她敲敲自己的頭,“銀兒啊,他是逍遙居的小廝。等會兒就要迴賭坊去了,你看他那眼睛和鼻子、嘴唇是不是像畫裏頭的好看?也很像說書裏的生角兒,啊,她們居然圍住他……”她拔腿,往心之所往速衝去。


    搗住左胸,金銀兒莫名的一陣害怕,怕自己亂了章法的心跳。一定是方才走得太急,所以這會才怦怦怦的狂跳,一定是的。


    前方又是一陣騷動。她看著所有女孩一臉的癡迷,而那個英氣勃勃的男人正溫柔的凝臉著眾人。


    金銀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快窒息了。那男人有一雙魔魅的眼,她知道他並沒有看見躲在大石塊後的她,可是他的眼神仿佛正注視著她一人,傳遞溫柔愛意。


    辛格的眼像是脈脈含情,又仿佛是不經心的流露出戲弄之意。那吊兒郎當的曖昧更引人心湖波瀾大興。


    “辛格哥哥,我送件好衣裳給你好不好?”繡姐兒青芸興奮得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我的繡工才是一流……”葉玉也一改平日的沉穩。


    不知怎地,金銀兒感到緊張,為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迷倒一群青春活潑的姑娘。


    辛格致厚的唇瓣緩緩咧開,“你們真是可人兒……”


    一陣嬌笑聲刺痛了金銀兒的耳膜和心口。她手握成拳,氣怒起來。


    但是下一刻她自問,他要甜嘴,要對旁的姑娘好笑根本與她無關,她也無權生氣,那麽,她為何生氣?


    她極少發怒,這會是慌了、亂了,她發現自己竟掌控不住那情緒的波動。


    怎麽辦?她好無助,該不是中邪了吧?


    〓〓〓〓


    金多好感染風寒,金銀兒便向李嬸告了假,而該她負責的繡布也由她帶迴家趕工。


    來到馬廄,她準備幫爹親工作,馬夫交代完差事後使偷閑去了,她不以為意,反正隻要不是太欺負人她都可以忍著,當其忍受不了時,她自有辦法來整治人。


    伺候駿馬食用草秣後,她又忙著為馬匹刷洗,然後是處理馬糞。


    突然她像是被雷給劈中……


    一陣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需要看大夫嗎?你的臉色太蒼白了。”


    是他!那賭坊裏的跑腿小廝。金銀兒想逃開,又想留住這一刻。


    辛格撫撫右眉,“難道你是被我嚇著了?我不是鬼,也不難看才是。”


    困難的,金銀兒沙啞出聲,“你怎麽又來了?”是為了再見哪個繡工姑娘嗎?她的心裏泛出酸意。“原來小奴才成了福府的紅人。”難怪那些小女人見到他好像蜜蜂見到花朵似的。他就是受不了眾人的熱情才會避到馬廄來的啊。


    “昨日福員外外出未歸,我這討債奴才隻好再上門嘍。”


    金銀兒不自覺的退後幾步,一絲危險訊息掠過她心頭,他,之於她是危險的。


    他以手掩鼻,眉峰立攢,“挺臭的味兒,這馬廄的騷味委實令人不敢恭維。”


    金銀兒的臉兒一臊,難堪和困窘令她不及思索拔腿就跑,其實她並不介意清掃馬廄後所沾染上的壞氣味,但是這一迴,她好氣自己,為什麽要以這種出醜的模樣麵對他呢?


    她一邊急跑,一扶苦笑也泛上她嘴角。


    像她這般既不動人,亦不美麗的平凡女子,他恐怕是見過就忘,況且現下的她發亂臉髒……


    僅是兩次照麵,她竟情不自禁的將他往心窩裏放。可是這注定是她一人的單戀,注定春夢了無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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