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六點半,天還是黑壓壓的一片,雖不像深夜那樣伸手不見五指,卻也見不到曙光突破黑暗帶過來一縷希望。

    郭筱曉馬上關了剛剛奏出一個音符的鬧表,躺在床上看著房頂。

    其實她早就醒了,隻是等著這個音符來提醒她周六來了。

    她碰了碰自己顴骨的部位,稍一碰觸,那裏便會火辣辣地疼起來。

    看樣子睡了一覺也沒好多少啊。

    郭筱曉失望地稍稍坐起,發了會兒愣之後便輕輕下了床。

    借著台燈射出來的幽暗的光亮,郭筱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竟像鬼一樣,左臉因昨天的撞擊而變得紫青了,眼睛周圍也因一整夜都處在睡睡醒醒的恍惚中而布上了一圈暗黑。

    在發生了那種事情之後她唯一感到慶幸的就是昨天下午是大掃除,所以宿舍人才能為她告了病假。她本期望著自己的臉能夠在那些有限的時間恢複正常,可鏡中的自己卻告訴她那塊紫青的淤血比昨晚更明顯了。

    她努力用頭發蓋住自己臉上紫青的地帶,歎了口氣,不禁鼻子有些發酸了。現在她才深刻體會到什麽才叫“樂極生悲”。

    曾經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還是不要去了吧……”她也曾因那個聲音而猶豫了好長時間。但她還是不能不去,不能錯過這次機會!更何況“不見不散”那四個字似乎是一種承諾驅使她一定要去。

    郭筱曉對著鏡子撥了撥兩側的頭發,讓它們盡量蓋在臉頰上,可無論怎麽掩蓋,那塊紫青色的東西總是搗亂地分開她的頭發讓自己露在外麵招搖。

    “怎麽辦啊……”郭筱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著急地擺弄著自己的頭發。

    算了,死就死了!

    她終於沒耐性地拆了頭上的辮繩,放棄了試著讓頭發待在臉上的計劃。

    ****************

    男生宿舍裏楚陽老早就去了公司。

    韓逸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十五分了,便從床上起來走下去到了馮宇浩的床下,拍了拍還在熟睡的他。

    “宇浩,起來了。”

    馮宇浩應了一聲便翻了個身又睡下了。

    韓逸又拍了拍他叫他起床,這樣的工程持續了五分鍾,馮宇浩才懶懶地坐起,低頭看著底下的韓逸,半睜著眼睛說:“幹什麽啊……擾人清夢……”

    韓逸衝他淡淡一笑,從馮宇浩的衣櫃裏拿出件衣服,便扔給了他:“快穿衣服,八點去陡河公園赴約。”

    馮宇浩一邊換著衣服,一邊迷茫的看著韓逸,又打了個哈欠,問道:“幹什麽?赴約?赴誰的約?”

    韓逸並沒停下手中的事,像是在理所當然地跟他說一個事實一樣陳述著:“啊,我幫你約了郭筱曉,是時候該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馮宇浩聽了,忙從床上跳了下來,蓬著頭也顧不得穿鞋了,追著韓逸說:“什麽啊!你想害死我嗎?我不能去!”

    韓逸洗漱完畢終於停下手中的事情,看著馮宇浩問:“為什麽不能去?”

    “因為……因為我今天有約了……對了!我差點忘了,今天初中同學聚會!好兄弟,多虧你提醒!”馮宇浩像抓住了救生圈一樣欣慰地笑了,忙穿上鞋朝他豎起了大拇指以示讚揚,之後便進了盥洗室。

    韓逸站在盥洗室門口看了一會兒馮宇浩,轉身到自己的桌子上拿起鑰匙,平靜地說:“我已經約她出來了,‘周六八點,陡河公園,不見不散’……去不去由你。”說著便向宿舍門口走去。

    馮宇浩從鏡子裏看著韓逸的背影,嚴肅的對韓逸答道:“我不去。”

    韓逸在門前駐步了片刻,沒說什麽,開門走了。

    馮宇浩看著韓逸關上的房門,整個宿舍一下子變得那麽安靜,隻能聽到水流嘩嘩地從龍頭裏流出。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著韓逸剛剛說過的話,終於氣極敗壞地一把關了水龍頭,簡單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珊珊,今天我突然有事,告訴他們我不去了。”

    ****************

    還不到八點,郭筱曉便已經到了陡河公園,她很慶幸韓逸沒約她到遠點的地方去,這個沿著陡河建起的帶狀公園貫穿著唐山市,也隻在途高旁邊。

    她即激動又焦慮地四處走著,尋著韓逸的影子,不時將頭發向前撥撥,努力想蓋住那塊左臉上的淤血。

    郭筱曉正漫無目的地四處尋著,突然聽到河堤的方向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算什麽!一句有事就算完了?想見就見、想不見就不見?他當咱們是什麽!你們誰都別攔著我,我必須要去看看他到底能有什麽事!我看那小子就是越來越不拿咱們當迴事了!”

    那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熟悉,又那麽令她恐懼。

    初中時除了馮宇浩,最喜歡尋她開心的人就是那個聲音的主人,他是打架的祖宗,他打起架來不論男女,在他那個簡單的大腦中似乎隻有“打”這一個概念,他是馮宇浩的左膀右臂,他是和她作對的先鋒力量,他就是劉梓辛。

    郭筱曉忙向河邊望著,開始一步步地倒退,她不敢想象如果被劉梓辛看見現在像鬼一樣披頭散發,麵帶淤血,眼圈青黑的她會遭到怎樣的攻擊。她不斷地朝與河堤相反的方向倒退著,想著即使沒看到劉梓辛的人也要離那個發聲源遠遠的。

    她正後退著,突然感覺一隻手抵住了她倒退的步子,並大叫了一聲:“別退了!”

    郭筱曉聽了這聲音心中一驚,忙轉過頭——那卻是她有生以來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是劉梓辛!

    在郭筱曉麵帶著驚恐的看到他的同時劉梓辛也帶著同樣的表情看到了她,隻是他比郭筱曉更誇張的向後跳了幾下,用力將剛剛扶住她的那隻手在身上蹭了蹭,身邊正站著馮宇浩初中的死黨馬珊珊、董雪、王煜和顧襲炎,還有幾個郭筱曉並不認識的女生。

    郭筱曉看著劉梓辛那樣誇張的在一旁擦著手,也厭惡的拍了拍自己剛剛被劉梓辛碰到的地方,白了他們一眼轉身便要離開,卻被馬珊珊一把拉住了。

    郭筱曉困惑地看著馬珊珊,要說在初中真的曾有誰和善的跟自己說過話,那隻有她最後的同桌馬珊珊了,至少她從沒當麵取笑過她,而且對於馬珊珊,郭筱曉是一直心存感激的,她清楚要不是高考前有馬珊珊這樣厲害的人幫她複習功課她再努力也不會考上明途高中的。

    可她現在為什麽不讓她離開?難道她也要取笑她一番嗎?

    馬珊珊看著郭筱曉臉上似乎有些許厭惡的神情,忙解釋說:“曉曉,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們說話……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不然以宇浩的性格他死都不肯先開口……”

    旁邊的劉梓辛並沒等馬珊珊把話說完,一把將她和郭筱曉分開,故意大聲說道:“馬珊珊你幹嘛跟這種人這麽親近!”

    說著轉身厭惡的看著郭筱曉。劉梓辛正為馮宇浩的爽約不痛快,生了一肚子氣沒處撒,不想這郭筱曉竟主動送上門來了。他用極度厭惡的神情上下打量著她,馬上像發現什麽秘密一樣,一把撥開她的頭發,爆發出了一陣大笑:“靠!真寒磣!這副德行也敢出來!唉,王煜,你看見了嗎?她肯定在途高被人打了,這德行的就欠扁!”說著又是一陣大笑。

    旁邊王煜見了郭筱曉的樣子也大笑起來,轉身對他麵前的女生們說:“看見了嗎,這個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初中的那個‘恐龍派掌門人’!你們還說我胡說,現在看見了吧!”

    幾個女生聽了,上下打量著郭筱曉,在一旁竊竊低語,捂著嘴偷偷笑著。

    郭筱曉看著眼前這一切,那樣飄忽不定,聽著耳邊的奸笑,又像是夢囈一般。

    這一切都是夢嗎?為什麽非要這麽真實!

    她想努力讓自己從這夢魘中清醒過來,可不管怎樣從心裏麵掙紮都無濟於事,惡夢還在繼續著,她還是在不斷地承受著眼前的這一切。

    她努力堵上耳朵讓自己不去聽那些刺耳的譏笑,努力閉上眼睛讓自己不去看眼前那一雙雙譏嘲的眼睛。

    她任一雙雙手將她推搡著,不去聽也不去看,隻是在心裏唿喊著:快點醒過來!快點醒過來!

    她的頭腦中不斷浮現出一張張大笑著的嘴,耳邊還能聽到從那些嘴裏發出的邪笑,其中還混雜著馬珊珊地哭泣聲,不斷地勸著她的同學。

    郭筱曉終於無法承受地低下頭蹲在了地上,用力堵住耳朵,強忍著淚水,告誡著自己:

    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就在這時,遠處有人很大聲地喊了劉梓辛的名字,劉梓辛大笑著向那聲音的方向望去,正看到馮宇浩迎麵走了過來。

    見是馮宇浩,劉梓辛心情好了許多,笑著叫他過來:“你小子終於舍得來了?不過正趕上好戲!”說著指著郭筱曉又是一陣大笑。

    馮宇浩看了看劉梓辛,努力想衝他笑笑,可憤怒的神態已經足夠掩蓋那一絲強裝出來的笑意了。

    他厭惡的推開圍在郭筱曉身邊的人,這讓在場的人都有些吃驚地停下笑來,害怕地看著眼前這個人。

    馮宇浩走到郭筱曉跟前,蹲下身想看看她,可她卻始終低著頭,散發遮住了她的臉頰,她在他麵前,似乎在努力地將自己縮得更小,身體在微微的發抖。

    他看著她,心裏一陣陣的難受,他真的很想將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好好的揍一頓,但是他又有什麽理由呢,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他慢慢起身,壓著火氣說:“你們先離開吧……”

    劉梓辛沒想到馮宇浩會是這樣的反應,他的笑聲也因為馮宇浩冰冷的命令戛然而止,他剛想發怒,卻被一直在一旁沉默著的顧襲炎攔住了。

    待那群人知趣地走開之後,馮宇浩將頭扭向一邊,他並沒勇氣去看她,慢慢開口叫了她一聲:“喂……”

    郭筱曉聽見那個令她厭惡的聲音,那個她憎恨的聲音,此刻她是多麽想將他殺死,她知道這一切都是馮宇浩指使的!

    她抹了眼淚迅速地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看著馮宇浩,從牙縫裏擠出句話說:“你是個十足的人渣!敗類!”

    馮宇浩聽了像觸電一樣,痛苦地轉迴過頭,但當他看到她的臉時卻似乎一切都顧不得了。

    他死死盯著郭筱曉臉上的淤血,它和她白皙的皮膚那樣格格不入,他把眼睛瞪得老大,希望看清她的臉,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

    他微微顫抖著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傷口,問她是不是很疼,卻被郭筱曉一巴掌將他的手打開了,反過來給了他一記耳光,眼睛裏充斥著血絲,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怎麽,說你這些你不滿意?”

    馮宇浩看著她對自己的目光,感到心裏那樣煎熬,但這些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了,他看著她臉上的淤血,急切地問著:“你的臉……是誰?是被劉梓辛打的嗎?

    郭筱曉用一種冰冷得讓人害怕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讓她屈辱了三年的人:“看到這個樣子的我你很高興吧——那好啊,你是不是很遺憾沒親自打我啊!那你接著來吧,你再來打我啊!”

    馮宇浩沒去理會郭筱曉的話,隻是緊緊地看著她追問著:“是誰?是劉梓辛還是王煜!真他媽的……顧襲炎為什麽像木頭一樣!”

    郭筱曉看著麵前的這個人,隻覺得他像是在心底裏麵暗暗地嘲笑著她,她那樣恨他,恨他盯著自己的眼神,終於她難以自控的用力狠狠地將他向後推了一把,兩隻眼睛因為憤怒瞪得老大:“馮宇浩,今天咱們就來做個了斷!”

    馮宇浩努力承受著她充斥著殺意的目光,終於一把攥住她的手,任她掙紮,他看著她的眼睛,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堵塞一樣,沙啞地開口說:“你很恨我嗎……恨我到想殺了我嗎……”

    郭筱曉眼裏透著冰冷,像要把眼前這個人一點點磨成灰一樣,可她並沒有對他大喊大叫,聲音很輕,輕的像是在跟情人耳語,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殺了你太便宜了,我想讓你生不如死!”

    馮宇浩苦澀地看著眼前的像是冰一樣寒冷的女孩,那是他一直默默喜歡了三年的人,而她卻是那樣恨了他三年,她眼中射出的每一道憎恨的光芒都像刀子一樣硬生生地插在了他的身上。他終於慢慢鬆開了她的手,努力衝她笑了笑,他希望她也衝他笑笑,然後對他說她在開玩笑,可是她仍然冰冷,冷地讓他難以承受。

    他努力讓自己站穩,看了她許久,慢慢轉身離開了她,走向劉梓辛他們的方向。

    但郭筱曉冰冷的眼神在他頭腦中卻揮之不去,他的身體裏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一點一點的切割著他的五髒六腑,一直切到他的心髒,將它劃得麵目全非。

    他的耳邊又迴想起了郭筱曉剛剛的話,苦澀地一笑,自言自語地說:“讓我生不如死嗎……你做到了……”

    郭筱曉惡狠狠地盯著馮宇浩的背影,在他身後大喊著:“馮宇浩!你給我記著,以後我絕不會像初中那樣任你們欺負了!”她並不知道馮宇浩是否聽到了她最後一句話,因為馮宇浩並沒有迴過頭來嘲笑她,她隻是看著他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才稍稍平靜下來。

    現在她多想大哭一場,但是她怕韓逸會來,她不希望讓他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

    她努力調節著心態,努力擺出笑容,努力想著韓逸來了之後的事,努力忘記剛剛那一切。

    她看了看表,已經八點半了,為什麽韓逸還沒有來!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她的頭腦,為什麽劉梓辛會來這裏?為什麽馮宇浩會來?為什麽偏偏是今天他們出現在這兒?又為什麽偏偏是八點?為什麽和韓逸約她的地點一樣,時間也一樣?為什麽一切都那麽湊巧!

    郭筱曉想著那天韓逸笑著塞給自己紙條的樣子,難道這一切全是騙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和馮宇浩設計好了來取笑她的騙局嗎?

    想著這些,郭筱曉心裏是那麽委屈,眼淚因在眼睛裏飽和而使得前麵的路看起來都不再清晰。

    她努力搖頭否認著,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騙她,都可以拿她開心,隻是韓逸不行,因為她是那麽喜歡他……

    但當她再次驚恐地四處望了之後卻並沒見到那個她想著要見的人,終於,絕望的笑了。

    還是迴去吧,傻瓜!別人拿你當猴耍你竟然還這麽開心……

    她摸了摸顴骨處紫青的淤血,用力揉了揉眼睛,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絕對不能再哭了,她浪費在這上麵的眼淚已經太多了!

    她又擦了擦流出來的眼淚,轉身想要離開,正撞到一個人身上,她忙想道歉的抬起頭,但當她看到是他時,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淚不聽話地流出了眼眶。

    “韓逸,你怎麽才來啊!”郭筱曉努力不讓自己再去想剛剛的事,努力試著給眼前的韓逸一個微笑,當她看到韓逸時心裏是那樣欣慰,因為她知道原來韓逸並沒有戲弄她,他來赴約了,來赴這個不見不散之約。

    韓逸看著郭筱曉。她不會知道不久前的他就站在不遠處,親眼目睹著剛才那一幕,親眼看到剛剛的郭筱曉那樣無助的被人奚落。但剛剛還那樣無助的女孩現在竟強忍著淚水努力衝他笑著,她太勇敢,又太倔強了,她那麽不願被人看到這張笑容背後藏著的那顆千瘡百孔的心靈。

    他知道對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她不會對自己吐露半個字,所以他也裝作不知道,笑著麵對著眼前這個用找不到他作為借口而哭泣著的女孩,心疼地一把抱住她說:“怪我不好……把地點定得太模糊,讓你著急了……”

    他慢慢地幫她擦了擦眼淚,他現在竟是那樣希望自己當初站出來幫她,但當他看到離自己不遠處的馮宇浩時他卻猶豫了,他知道這個時候該站出來的是馮宇浩,不是他!他沒辦法給她任何承諾……

    可現在他站在這裏又能幹什麽呢?馮宇浩走了,留下她一個人,那樣孤單那樣無助的一個人,他又能幫她什麽呢!

    也許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微笑著幫她拭去淚水,隻有陪著她,在她身邊不讓她孤獨。

    郭筱曉被韓逸摟在懷裏,看著韓逸對著她的笑,那種感覺是那樣親切,又是那樣安逸,她真希望永遠這樣被他緊緊地抱著,永遠都這樣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裏,這種感覺告訴她,原來她真的不是孤單一個,原來她還有韓逸。

    韓逸靜靜地摟著郭筱曉,等著她一點一點的平靜。

    他們誰也不會知道,不遠處,從不同的地點,兩雙紅紅的眼睛正悄悄地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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