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默默的在路上走著,從日上三竿走到夕陽西下。


    徐天佑倒是習慣了這種生活,可林玄兒並不習慣。


    隻見林玄兒整個人仿佛隨時要癱軟在地上似的,一臉煩躁之色。她第一次覺得夕陽一點也不可愛。


    以前她在天音閣時,看到夕陽會想吟詩作對,會想晚飯時間到了又能吃上可口的飯菜了,甚至有時候會感傷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而現在,她隻覺得夕陽是一個大烤爐,而且是盛夏支起的烤爐——還是不能熄滅的那種。


    林玄兒埋怨道:“還要多久才能到下一個城鎮啊!”


    徐天佑道:“應該快到了。”


    又行至夕陽沒入山間時,見路邊有個茶水鋪。


    林玄兒實在走不動了,拖著沉重的腳步便走向了茶水鋪。


    她癱坐在座位上,提起水壺便往破了口的瓷碗裏倒水,而後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


    徐天佑也坐下,倒了一碗茶水。


    林玄兒道:“我覺得到了下一個城鎮我們得買一匹馬。”


    徐天佑道:“我也覺得。”


    林玄兒欣喜道:“對吧對吧,一定要是高頭大馬,日行千裏的那種。”


    徐天佑道:“林大小姐,你說的那種馬至少得十兩銀子,可我們隻有590文銅錢。”


    林玄兒思忖了片刻,道:“差一些的馬也行。”


    徐天佑道:“再差的馬也得二兩銀子。”


    林玄兒嘟著嘴雙手撐住腦袋,歎道:“可惜我錢袋丟了,不然這些錢都不是事。”


    就在兩人休整完準備出發時,見一小乞丐端著破碗便來討吃食。


    小乞丐跪在店家麵前道:“店家行行好,我一天一夜沒吃飯了,打發點吧。”


    店家看都不看一眼,厭惡道:“走開走開,別擋我做生意。”


    林玄兒見狀,道:“你這人怎麽一點善心都沒有啊?”


    店家道:“在下做的是小本生意,僅僅夠自己養家糊口,哪有閑錢餘米施舍乞丐?”


    林玄兒聽罷,道:“給我錢。”


    徐天佑以前也是乞丐,對乞丐也有憐憫之心,便拿出了二十文銅錢給林玄兒。


    林玄兒看著手裏的二十文,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


    徐天佑愣住了,道:“我小氣?”


    林玄兒點了點頭。


    徐天佑道:“一個白饅頭四文銅錢,一碗素麵五文銅錢。他就一小乞丐,二十文銅錢夠吃幾天了。”


    林玄兒可沒有這種概念,道:“那九十文銅錢是我賺的,我現在要給他們。”話罷,便去徐天佑懷裏拿出一串銅錢。


    徐天佑道:“這是一百文銅錢!”


    林玄兒道:“我識數,借你十文錢,來日百倍奉還。”


    林玄兒蹲下身,將一串銅錢放入小乞丐的破碗裏,柔聲道:“去買些吃的吧!”


    小乞丐見狀大喜,眼前的林玄兒似乎在發著光。


    此時在他眼裏,林玄兒哪是人啊!簡直就是活菩薩。


    小乞丐拜了又拜,好話說盡,把畢生學會的好話都一股腦說了出來。而後,隻見他站起身,快步往林子裏跑了進去。


    林玄兒看著小乞丐歡脫的模樣,眼睛裏閃爍著星星般的光芒,嘴角不自覺上揚,滿臉喜悅之色。


    林玄兒坐迴座位上,喝著粗劣的茶水,此時竟覺得茶水都變甜了。


    徐天佑正想開口,店家立馬跑了過來道:“姑娘菩薩心腸在下佩服。但是我勸你還是快些離開。”


    林玄兒愣住了,問道:“我為何要離開?”


    徐天佑道:“你聽過鬥米養恩,擔米養仇這句話嗎?”


    林玄兒點了點頭。


    徐天佑道:“你是不是覺得在那小乞丐眼裏你是活菩薩?”


    林玄兒不說話,隻是憨憨地笑出聲。


    徐天佑道:“你若隻是施舍幾文錢,或是給一兩個饅頭,他或許覺得你是活菩薩。但你出手如此闊綽,他隻會覺得你是冤大頭。”


    林玄兒怒道:“你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話罷,隻見黑壓壓的一群乞丐從林子裏走了出來。


    他們目的明確,直直走向林玄兒,齊刷刷地跪倒在林玄兒身前。


    這群乞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林玄兒著實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這群乞丐剛跪下,便開始訴說著自己的苦。


    “菩薩行行好,我家孩子三天三夜沒吃飯了。”


    “菩薩菩薩,我家兩個老人沒錢看病,眼看就要病死了,行行好行行好。”


    “菩薩,我家遭了災,隻留我一人活著,行行好救我一命吧!”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林玄兒聽在耳裏,痛在心上,眼中都要流出淚來。


    這群乞丐見林玄兒隻是憐憫地看著他們,並沒有掏錢的動作,又立馬齊刷刷地磕著頭,甚至有幾個乞丐哭出了聲。


    林玄兒道:“錢給我。”


    徐天佑目瞪口呆看著林玄兒,問道:“你是在跟我說?”


    林玄兒點了點頭。徐天佑護住胸口,道:“我們還得靠這錢活,你休想。”


    林玄兒道:“哎呀,等到了天音閣分堂,我十倍奉還。”話罷,便伸手去拿。


    徐天佑打不過林玄兒,隻能看著林玄兒將剩下的銅錢拿走。


    她出手極為闊綽,腦海裏也沒有錢的概念,不一會便把剩下的錢全分掉了。


    乞丐喜笑顏開,千恩萬謝。林玄兒興奮道:“江湖兒女本該鋤強扶弱,你們不必記掛。哦,對了,我叫林玄兒,林驚濤的林,玄幻的玄,女兒的兒。”


    就在這群乞丐起身要走時,突然一個中年乞丐貪婪地看著林玄兒頭上的玉釵。


    中年乞丐道:“我家上有老,下有小,老人和小孩都病重,這些錢恐怕……恐怕不夠。”


    林玄兒憐憫道:“可我也已經沒錢了。”


    中年乞丐道:“姑娘,你頭上這個玉釵……若你願把頭上這個玉釵給我,我相信我家老人小孩都會感激你,我願意天天為你拜神祈福。”


    林玄兒連忙道:“這不行,這是我母親在我十八歲生辰時送我的。”


    中年乞丐道:“菩薩,好人做到底吧!”他邊說邊走向林玄兒,見林玄兒未出手阻攔,竟是要伸手去奪。


    其他乞丐見狀,也跟著走了過去,欲要奪下林玄兒頭上的玉釵。


    林玄兒不知所措,連連後退。就在此時,徐天佑拔出匕首,狠狠紮進了木桌,眼露兇光道:“誰敢伸手碰這玉釵,我便剁了誰的手!”


    眾乞丐見狀,嚇得立馬轉身做鳥獸散般跑進了林子。


    林玄兒癱坐在位置上,剛才的喜悅一掃而空,轉而變成了不解與委屈。


    她越想越委屈,竟是直接哭出聲。


    徐天佑不說話,隻是靜靜的坐在那。


    林玄兒哭道:“為什麽?”


    徐天佑道:“你若隻是施舍了一頓飯錢,他們會感恩戴德。但是你給太多了,直接激起了他們心裏本不該屬於他們的欲望。人隻要貪欲膨脹到戰勝了理智時,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林玄兒抹掉眼淚,道:“我心中的江湖不是這樣的。”


    徐天佑道:“那隻是你想象出來的。”


    林玄兒不再說話。


    天色漸晚,茶水鋪也要收攤了。


    徐天佑和林玄兒兩人正欲離開,店家跑了過來道:“姑娘留步。”


    林玄兒停下腳步,問道:“店家有何事?”


    店家拿出十文銅錢塞給林玄兒。


    林玄兒大驚道:“店家不可,這錢我萬萬不能收。”


    店家歎道:“姑娘你就收下吧,前路茫茫,沒一點口糧錢怎麽行?”


    林玄兒的心裏似有一股暖流緩緩升起。


    店家道:“江湖本就險惡,這天下也不太平,姑娘菩薩心腸在下佩服,隻是這前路難行,應當多些心眼。”


    林玄兒收起了那十文銅錢,拱手道:“感謝店家,大恩大德林玄兒沒齒難忘。待我到了天音閣,必取些錢來還給店家。”


    店家背過身收拾著攤位,擺手道:“十文錢罷了,姑娘不必掛懷。前路迢迢,自己保重。”


    兩人迎著星月趕路。


    林玄兒一路都看著這十文銅錢,笑的像陽光一般燦爛,星星仿佛落入了她眼中,雙眼明亮閃爍。


    徐天佑看著林玄兒這副模樣,竟出了神:“這小妮子還挺好看,就是腦子不好使。”


    徐天佑道:“這十文銅錢你已經看了一路了,再看下去都要溶了。”


    林玄兒道:“我就覺得這十文銅錢很好看,比一吊銅錢還好看。不,比一百兩白銀還好看。”


    徐天佑道:“那我還是選一百兩白銀。”


    林玄兒朝他皺了皺鼻子,道:“你這個俗人,大俗特俗,俗不可耐的俗人。”


    徐天佑道:“我俗,你不俗。這十文銅錢到了城鎮依然要用掉,你留不下來。”


    林玄兒道:“我已經將它們刻在了心裏。”話罷,便將那十文銅錢遞給了徐天佑。


    徐天佑道:“你舍得給我?”


    林玄兒道:“我覺得還是放你身上好,你至少知道怎麽用錢,而我隻會大手大腳撒錢。”


    徐天佑愣了會,笑道:“你還是留著吧。”


    林玄兒不解道:“為什麽?”


    徐天佑道:“這麽有意義的東西,當然要好好珍惜。”


    林玄兒愣住了,迴味著徐天佑剛才的話,心裏仿佛有一片花園盛開,甜而燦爛。


    林玄兒把錢收進袖口,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竟是脫下鞋把錢放進了鞋裏。


    徐天佑笑道:“不膈腳?”


    林玄兒笑道:“要你管。”


    過了會,林玄兒道:“那匕首你用的可還稱手?”


    徐天佑以為林玄兒是要收迴匕首,便拿出匕首遞給林玄兒。


    林玄兒道:“你給我幹嘛?這匕首送你了。”


    徐天佑愣了愣,將匕首收迴腰間。


    兩人一路無話,一直朝著前路走著。


    前路再黑,不也有星月相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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