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蕭明遠敘道:“那日,我們的士兵明明已將趙匡胤的車馬全部包圍了起來。可轉眼間,我們的外圍卻突然冒出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宋朝士兵,看那陣勢,隻怕不會少於兩萬人。想來,定是那趙匡胤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才會來這一招‘請君入甕’。宋軍對我們前後夾擊,且雙方人數太過懸殊,因此我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和方寒帶著一隊人馬護送主公向南撤退。眼看追兵越來越多,而我們的人卻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了我和方寒兩個。主公被敵軍弓箭手射中了一箭,正中後背背心,他身上無力,奔走不得,方寒於是便將他負在自己背上。我們且戰且走,方寒背著主公往前衝,我在後麵掩護。誰料竟有一支隊伍從前方躥出來,攔住了我們三人的去路。我和方寒對視一眼,知道今日必死無疑,隻希望能拚死保住主公的性命。那些人見我和方寒兩人出手威猛、招招斃命,以致一時不敢攻上來,隻是將我三人圍在垓心。我當時護在方寒和主公的身旁,眼見主公臉色越來越蒼白,唿吸也漸漸微弱下去,知道定是那一箭射中了他胸中要害。”


    “主公自己也知道他性命危殆,而眼前又有那麽多的敵人。我聽見他在方寒耳邊輕輕說道:‘方兄弟,本王命不久矣,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仔細聽著。我父皇駕崩時對我說了,這十年來,我周國東征西討,年年征戰,雖說耗損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但他自即位以來便輕車簡從、克勤克儉,暗地裏實集聚了不少的金銀珠寶。他說這些東西,他不是想著要拿來自己花,而是為了我們國家的以後。如今,各處大國小國揭竿而起,如果沒有一定的財力做基礎,我們就很難在這樣的情況下擴充軍隊,沒有軍隊就無法打仗,也就無法與別國相抗衡,更談不上什麽一統天下了。所以他才,才……他又說這些珠寶的所在極為隱秘,一般人決計找不到。因此,他特意讓人繪了張地圖,以防萬一。可沒想到今日,我們好不容易尋到的機會,卻……我想,在我有生之年,我那複國的願望是達不成了。你四人武功高強,如果沒有我這個拖累,我想你們一定能衝出重圍的。那張地圖就在汴州京城宮殿大門外向北……的那個地方。你等衝出重圍後,可前去將之取出,找到寶藏,然後用之招兵買馬,輔佐我那幼兒柴永盛重建我大周朝。你四人忠心耿耿,與我情同手足,我自放心將我兒永盛托付於你們。方兄弟,本王今日隻怕難逃一死,周國的命運便交在你幾人的手裏了。’”


    “我倆聽他說完,心中悲憤不已,叫道:‘主公,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帶你衝出去的。以後,你還要帶著我們一起打天下呢!’主公微微一笑,已沒有力氣再說話。我低聲向方寒道:‘方大哥,我給你開路,你帶著主公先走。’方寒道:‘明遠,要不你背上主公,我給你開路,你倆先走。’我道:‘方大哥,你道我蕭明遠怕死嗎?’說完,我瞧準一個敵軍較弱的方向向前衝去,方寒背著主公跟著我左衝右突。最後,我倆終於殺出一條血路,讓方寒背著主公先走。他倆人走了以後,我奮力攔住後麵的敵人,不讓他們搶上前去。但終因寡不敵眾,後來,我背上雙腿均已中箭,胸前也被砍了兩刀,於是便迷迷糊糊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轉過來,瞧見眼前一片漆黑,還道自己是死了,躺著不願掙紮。直到耳中聽見山中野獸的號叫聲,我伸手順著地上摸了摸,摸到了一張死人的臉,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沒死。我從死人堆裏慢慢爬出來,爬到了一棵大樹旁,就這樣坐著挨了一夜。第二日天明,我體力恢複了些,便沿著昨日方寒和主公所走的那個方向慢慢走去。可是,我找來找去始終都沒有找到他倆人的屍身,想著他們應該是被抓了。但後來我卻在山崖邊發現了方寒的頭盔,心想,他也許是被敵人踢入了山崖。我不敢迴房州,於是隨便找個地方躲了起來。之後,我聽人說,主公當日的確沒有死,隻不過是被宋軍俘虜了而已。可是,沒過幾日,城中便傳出了他病逝的消息。有人說,我們主公根本就不是病死的,是那趙匡胤派人給他送去了毒酒……可憐主公他,他那年隻有二十歲啊!我當時又氣又怒,真想馬上去給主公報仇,但又想到他那日交代給我們的任務。為了躲避風頭,我便逃到了很遠的地方暫時隱居下來。”


    穆秋雲道:“難道你之後沒有去找那張地圖?”


    蕭明遠道:“我是去找了,但沒找到。主公當時跟方寒說地點說到‘宮殿大門外向北’幾字的時候,聲音壓低了許多,因此我沒有聽清楚。所以我之後便隻是沿著宮殿大門朝北一路仔細尋找,但均無所獲。”他歎了一聲,續道:“誰知道主公當時說的是向北什麽?”


    穆秋雲輕蔑一笑,道:“你們主公那是信不過你!”


    蕭明遠悻悻地道:“信不過我?信不過我那又怎樣?最後他還不是信錯了人!”


    穆秋雲雙眼一瞪,喝道:“你說什麽?”


    蕭明遠道:“難道不是嗎?他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方寒,可方寒最後又是怎麽做的?”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主公當年待我四人情如兄弟,這二十年來,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著他交代給我們的國家使命,想著怎麽重建我們大周朝。可是,我不僅沒有尋到永盛皇子,也沒有找到那筆寶藏。而要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複國,這怎麽可能?”


    “天可憐見,就在一年前,我偶然在街頭撞見了方寒。當時,我又驚又喜,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方寒竟然還活著!但讓我想不通的是,當我叫出他的名字,他卻假裝不認識我。我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認錯了人!可他與我相識相伴數年,就算我二人均已年老,不複年輕時的模樣,我又怎麽會連他都認不出來呢?我跟在他後麵一直走,走到小路沒人的地方,我實在忍不住了,便道:‘方寒,你是不是要我將以前的事情全部說出來,你才肯與我相認?難道你忘了我們都是主公的臣子嗎?’”


    “他聽到我這話,這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說道:‘蕭兄弟,真想不到你我二人還有這重逢的一日,隻是方寒已不是原來的那個方寒了。’我愣了一愣,不懂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問道:‘方大哥,你是否已經忘了主公當時交代給我們的任務?’他道:‘主公已經不在,周國也早已滅亡,忘記與否又有什麽區別呢?’我道:‘當然有區別,隻要你我二人沒忘,那麽就可以替主公繼續完成他的心願,恢複周朝天下。’他淒淒一笑,說道:‘恢複周朝天下,就憑我們兩個人嗎?’我道:‘單憑我二人之力當然不可能。可是,主公那日不是告訴了你咱們周國還有一筆寶藏嗎?’”


    “他裝蒜道:‘什麽寶藏?’我道:‘你別不承認,當時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他道:‘那你盡可以自己去取了。’我道:‘哼,我若知道那寶藏的具體所在,那也不必等到今日了。可當時主公便隻告訴了你一人那張地圖放在了哪兒。’他道:‘好,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就不瞞你了。主公當時確實是告訴了我那張地圖的所在地點。’我問他:‘那地圖你找到了沒有?那筆寶藏呢,又是在什麽地方?’他搖了搖頭,卻不迴答我的問題。我道:‘你不說話是個什麽意思?’”


    “他沉默了好半天這才緩緩說道:‘蕭兄弟,那筆寶藏,我並沒有去找,就連那張圖,我也沒仔細看過。’當時我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麽要這樣說,但很顯然,那張圖他已經拿到了。我便問他:‘這麽說,那張圖你已經找到了?’他點頭道:‘是的。當日,我為了保護主公失足掉落懸崖,幸好那崖下樹木茂密,我身子被一棵大樹所阻,這才得以僥幸不死。那時,我的心思跟你現在一樣,也是想著要幫主公完成他的大業——恢複我大周朝。因此,待我傷好一點後,我便根據主公的話找到了那張地圖。可是……可是後來,當我尋永盛皇子不到,又得知我一家二十幾口人幾乎個個死於非命,隻有管家張伯帶著我那剛出世的孩子逃過一劫。而小雲,小雲也不知去了哪裏。我當時心灰意冷、鬥誌全無,想著這幾年的拚鬥到底是為了什麽?所謂的建功立業,到頭來又怎樣?從那以後,我便不再去想什麽重建周國,什麽一統天下的事,安安穩穩過上了閑雲野鶴一般的生活。’我聽他說完,這才明白他為什麽要假裝不認識我。”


    “但我不甘心他這樣,於是道:‘你安是安穩了,那你有想過主公生前是如何對待我們的嗎?難道他一死,我們就要將他的話拋諸腦後?’他道:‘主公待我四人的情誼我當然沒有忘。隻是如今天下統一,百姓安泰,我們又何必……’我道:‘現在的百姓,那是宋朝的百姓,不是我周朝的百姓。’他道:‘不管是宋朝的百姓還是周朝的百姓,那都一樣是百姓,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倘若此刻我們聽從主公當日的吩咐,又再發起戰亂,那天下豈不是會像當年一樣,弄得哀鴻遍野、民不聊生?你想,當初如果沒有那一場與趙匡胤的戰役,我們那兩千個生龍活虎的戰士又怎麽會全都……最後,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主公他,他又怎麽會……而我們,我們又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況且,自那次墜落懸崖之後,我的武功便隻剩下了三成。現在,你若要我對付一般的強盜毛賊尚且可以,但若是讓我帶兵打仗,我隻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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