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赦之拆下鴿子腿上的信件,原本並不算太緊張的情緒猛然收緊,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件看起來隻是偶然發生在路上的“小事”。


    說實話,洛書贇這個名字自他認識小九後便頻繁出現在每一個案件中。死去的人無法為自己申冤,眾多謎團也被他永遠地帶入了墳墓。這個生前翻雲覆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梟雄簡直像個最佳的替罪羊和擋箭牌,誰都能把他拿出來遛一圈,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了解了許多內情後,連曾經懷疑他害死自己敬愛的縣令的楚赦之都有些同情他了。連景這件事也同樣如此,楚赦之本以為,這若是個局,最多也隻能夠到皇子的級別,至於是哪個,掰著手指算也該到二皇子了。可沒想到,費柟背後牽扯的勢力這迴幹脆就不在皇子裏挑揀了,就這封信來看,他們想玩個更大的——在暗處不知埋伏了多久的劍這次終於直指龍椅上的男人,圖窮匕見。


    那麽這一次交鋒的結果,對小九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楚赦之一陣頭痛,他閉上眼揉了揉眉心,再睜開時卻發現,那隻信鴿竟然沒走,還對他的胸口躍躍欲試,雖然沒有更進一步,但楚赦之詭異地從它綠豆大的小眼睛裏看到了渴望。


    “你......不會是想要這個吧?”楚赦之後知後覺地想起小九隨手給自己塞的棗泥卷,好笑地掏出來,碾碎一個撒到鴿子麵前,棗泥的甜香也飄入鼻端。其實楚赦之對甜口的糕點興趣寥寥,不過確如小九所說,它很適合快速補充體力。所以在小九強行把這包糕點塞給他的時候楚赦之也沒有拒絕,沒想到,它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冷風下,一人一鴿默默地分食了一包糕點,除了有點渴之外,都十分心滿意足。包棗泥卷的油紙不用扔,團起來可以當暗器使,楚赦之悄悄活動有些發麻的腳腕,漕運關口的燈已經隱隱可見,他也是時候動手救人了。


    等等——借著月光,楚赦之突然發現油紙裏好像有些深色的印記,這是……字?


    他重新展開油紙,為了防止髒了衣物,包食物的油紙一般都是兩層以上,楚赦之輕輕一搓,三張薄薄的紙便分離開來,在中間那層,他看到了小九的字跡。


    “真長隨已被送走,如有突發情況,放手去做,萬事有我。”


    真長隨已經被小九送走,那我現在看到的是......朝廷的探子?


    “原來如此。”楚赦之略起波瀾的心重新平靜下來。九諫的名字被他在心中反複默念,這兩個字仿佛有什麽魔力,令人隻是想一想,心就會莫名安定下來。


    不過,放手去做嗎?


    楚赦之突然笑了,沒有人能看到他現在的笑容,隻有那隻貪吃的鴿子略顯慌亂地飛向了高空,就好像無害的夥伴搖身一變成了小動物最害怕的獵食者。


    “你會把我慣壞的......不,或者說,這就是你的打算?”


    ————————————


    “你在想什麽?這麽猶豫不定,可不像你。”


    楚赦之放下尾端被他咬得吭哧不平的毛筆,露出少見的糾結之色:“我想做一件事,不過……它恐怕會帶給你一些麻煩。”


    “沒想到會在這裏聽到多年前退隱的好友的消息,想把他叫過來?”


    在九諫麵前,楚赦之的心思沒有任何掩藏,他也並不意外九諫能夠猜出來:“我最開始認識連景的時候還沒有進入江湖,一次縣令治下來了一群江湖混混,我收到消息趕過去,發現人已經被他解決掉了。混混們身上半個銅板都搜不出來,連景自己掏了銀子補償了被殃及的小販的損失。會主動賠償百姓的江湖人屈指可數 ,連小販都做好了吃啞巴虧的準備,沒想到他真的會賠……我就和他成為了朋友。”


    “聽起來不差。”九諫在他身旁坐下:“你是不是怕他趕過來的動靜會招來那些一直追在我們屁股後麵的人?”


    楚赦之無奈一笑:“明明你的處境比我更危險,怎麽看起來是我更著急一些?”


    這話不假,雖然無論是朝廷還是陸桑稚他們都已經盡力封鎖消息,不知情的人也都以為血月食那晚站在觀滄瀾身邊的是假的六皇子,至於當時禁衛軍的反應也可以甩在觀滄瀾他們身上——假貨當然要能夠以假亂真才是合格的假貨。曾與九諫近距離接觸的龍台觀道人都是主管雜務的底層人員,他們當日的站位遠到根本看不清“六皇子”的臉,因此也不必擔心他們說漏嘴。


    按理說,掩護做到這一步也就足夠了,可在九諫得到陸桑稚提醒之前還以自己的真容見過一些女俠,雖說隻是一麵,且有沒有頭發給人的觀感差距很大,但楚赦之仍不能保證到底會不會在這裏出紕漏——哪怕隻是一丁點。他已經在這半年中深刻領會了大皇子沈淩風的瘋狂和無底線,在不知道六皇子是不是真的還活著的時候,他就已經試圖用七皇子沈清的命徹底斬斷九諫迴朝的可能性,如果真的讓他知道九諫的存在,恐怕他會立刻盡全力追殺九諫,這對現在的九諫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即便他身邊有自己也不行。


    九諫笑著搖了搖頭,知道這個問題不需要迴答,反問道:“你覺得連景身上有問題?”


    “我不能確定,但這件事一定有古怪。”楚赦之道:“我印象中的連景,是一個性格有些軸但為人正直的俠士,當初他退隱的時候正值我被殺手堂追殺,伺機想報複我的人占了半個江湖,那種情況,我找他等於害他,之後我曾向一品堂打聽過,得知他在魁星樓的狀態,似是受了情傷,更不好打擾,畢竟我們還沒有到無話不談的地步。我也不曾對那個理由產生懷疑,畢竟他那種有些一根筋的性格,因情至此並不奇怪。”


    “直到今日,從莊略口中聽到他的名字。”楚赦之垂眸思索:“畢羅衣的死明顯不正常,依莊略的口吻,連景一定是知道這件事的,那他怎麽可能非但不報仇,還毫無動靜地躲在魁星樓這麽多年?這完全不符合我對他的了解,太異常了!”


    “你想聽聽我的想法麽?”九諫雙手托腮:“可能對你的朋友不太客氣。”


    楚赦之歎氣:“還用問麽?這種事不跟你討論,我還能跟誰說?”


    “好吧,第一種可能,畢羅衣這件事背後牽扯到的一些勢力是你的朋友在當時完全沒有能力應對的,但這就要提出疑問,有你這個一個大殺器,他當時不用可能是體諒你騰不出手,但這可是整整十年,他為什麽一次都沒找過你?被控製了?可他又沒有反抗,甚至連反抗的意圖都沒有,不然如此長的一段時間,卓人遠不會毫無察覺。”九諫補充:“當然,他可能認為找了你也解決不了……那我就要懷疑一下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反正就我看到的,不管是魏不凡還是桑稚班莒他們,對你的能力幾乎都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楚赦之皺眉:“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應該啊……我給他的感覺,這麽難以信任嗎?”


    “先別懷疑自己了,我們再說第二種可能。”九諫收起剛才淡淡的笑,露出了一個有些冰冷的眼神:“畢羅衣的死和他有關,即便不是他親自動手。如果這個連景真的像你所說的那般正直,那麽很可能,他認為是自己的某些舉動害死了畢羅衣,所以深感愧疚。”


    楚赦之深吸一口氣:“無論是哪種,好像都隻有把他叫來才能弄清楚,即便他被控製了,也可以從他是否能過來判斷他的處境。但無論他來不來,隻要我傳了信,就等於暴露了我們現在的方位。”


    楚赦之敢以他被追殺多年的經驗發誓,現在的大皇子對自己的感官完全可以用一個詞形容——恨之入骨。別說連景身上很可能有問題了,就算他清清白白,也很有可能給楚赦之引來追兵,楚赦之自己一個人還好說,可再加上小九……其實兩個人都知道解決這個問題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分開,但都有默契地誰也沒提。


    九諫:“如果事情發生在你不認識我的時候,你會怎麽做?”


    楚赦之默然,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去做吧。”九諫一錘定音。


    楚赦之道:“可是你......”


    “噓,”九諫豎起一根手指,打斷了楚赦之的話:“我想,我應該向你強調一件事。”


    楚赦之微怔:“什麽?”


    “我不是來改變你的,是來愛你的。”肉麻的話語讓九諫稍稍紅了耳根,但他還是頑強的說了下去:“你立足於江湖多年靠的是一個信字,即便知道很可能會為此栽跟頭也不改,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如果因我而變得多疑甚至失去了自己一貫的信條,那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


    楚赦之將手放在胸口,隔著血肉和衣物感受著自己心髒的跳動——是自己想錯了,九諫從來都不是依附於他人身上的絲蘿,而是一棵不遜天下任何豪傑的參天大樹。


    “所以,放手去做就可以了。”在楚赦之眼裏,這一刻的九諫在發光:“我會成為你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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