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楚赦之對幾十裏之外的澄暘村發生的血案絲毫不知,而是借用翟老爺的令牌進入了存放尤輝遺物的地方。


    “朝廷封的亭長居然光明正大地對著翟家的令牌彎腰,我開始好奇這翟家究竟是做什麽營生,背後的靠山又是誰了。”尤輝的遺物收拾了好幾大箱子出來,楚赦之細致地在裏麵翻撿:“不過要緊的大概都被程曆拿走了,聽說他和靈偶鎮的鎮長孫子長隨關係極親密,和亭長打交道的事還是長隨求著他做的,上天還真是遂他的心意,如果我們不在,是不是就真的要變成一樁無頭公案了?”


    我想起長青湖上對劃船而來的長隨那偶然一瞥,若有所思道:“這樣的遂心,焉知是福非禍呢?”


    楚赦之一心翻東西,沒聽清我的話:“你剛才說什麽?”


    我輕輕搖頭:“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沒聽見就沒聽見吧。”


    “尤輝這人……玩的還挺花。”楚赦之不知翻到些什麽,輕聲吸氣,我好奇地湊過去一看——好家夥,竟是滿滿一盒的奇淫巧具。


    若現在在這裏的隻有我或是隻有楚赦之,最多不過是驚訝片刻,心裏不會有大幅波動,可偏偏是我們兩個人獨處,氣氛便有些不清不楚的曖昧,我輕咳一聲,走到一邊去看其他箱子——臉卻悄悄紅了起來。


    楚赦之含笑看了我一眼,識趣地沒多說什麽,隻是岔開了話題:“小曹平說尤輝其實對戲曲並不精通,看來的確沒錯,他學戲不過是給金主圖個樂兒,心思還是都花在房中術上。我幼時讀過些前朝的雜文,說象姑一類都是越年輕越吃香,等長開了,身段不再柔軟,身價就大大降低了。尤輝這個歲數還能被養起來,可見是很有幾分本事的。”


    我竭力將腦子裏的胡思亂想拋開:“你覺得養他的人真的是翟禕嗎?”


    楚赦之搖頭:“不,我覺得……很大的可能是翟老爺本人。”


    “聽水生描述中的吳葦兒就知道了,那位翟禕少爺喜歡年紀小、女性特征明顯的,我走之前掃了一圈曾被他拉上床的優伶們,基本個個胸前分量都不小,這樣的人,我不認為他會對男子有興趣,”楚赦之話音一轉,語帶笑意:“當然,前提是,這男子不是小九這樣出塵脫俗的人,叫人一見就再不肯為其他人動心了。”


    我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臉上發燙,嘴硬道:“少在那兒花言巧語……咦,這是?”


    一堆避火圖中藏著一本殘破不堪的書籍,我將它拎出來,辨認著封麵上的文字:“魯班書?”


    楚赦之的神色一下子嚴肅起來,他伸手接過這本書:“小九沒有聽說過這本書嗎?”


    我歪了歪腦袋:“魯班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很是癡迷機關木工之術,師父就給我挑了許多相關的書,魯班、墨家、公孫……凡是我看過的不可能沒有印象,但這本確實沒讀過。”


    “想來是天境大師提前替你篩去了。沒讀過也好,這本書早就不知被一些邪道術士歪曲到哪裏了。”楚赦之揉了揉眉心:“以前我在蕭家的藏書裏見過前朝秘術師對它的詳解,堪輿、相麵、命理之說倒還罷了,招魂、扶乩、驅邪、魘鎮、降頭、巫蠱、幻術、氣功、續命……全是異端邪說,光看文字就令人惡心至極。”他觀察了一下書頁邊緣:“看起來竟還是常常被人翻閱的,我記得《魯班書》在前朝末期就是禁書了,這尤輝究竟是什麽來頭?他想做什麽?”


    又是邪道?我腦中不禁劃過之前由班莒和唐東山帶頭查抄的那個邪道團夥,不由歎道:“畢竟幅員遼闊,官府管不到的地方還少麽?拿來給我看看,到底寫了什麽讓我們楚大俠氣成這樣?”


    翻了幾頁,我做出了判斷——確實很惡心,這顯然不是《魯班書》的原版,而是不知道哪派的邪道援引了魯班書中的話,用民間廣為流傳的邪術作出“解說”和“補充”,長篇大章,滔滔汩汩,編的還真挺像那麽迴事。讓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了,很大可能會信以為真:“自古真人皆斥為方士之行。仙家不近之,況其冒瀆乎?隨其乩而簸弄之,妄用符咒,反教引鬼入室——這些東西頂著佛道的名頭亂編亂寫,世人便以為自己信的是真神,殊不知,此乃正統最惡之事。”


    楚赦之眉間鬱色漸消,頓了頓,竟笑了出來:“引鬼入室?說得好啊,隻是不知尤輝等人引來的,到底是哪隻鬼了——我猜,必是能索他們命的\\u0027鬼\\u0027。”


    “赦之,你看這裏是不是少了幾頁?”我突然發現不對,這書雖然鬆鬆散散地好像馬上就要陣亡,但好像散地並不太自然——它好像就是從某一處開始散了架,其他地方還好好的,比起自然翻舊,更像是某人為了徹底撕掉某頁東西故意把合訂的地方拆了開來,但或許是時間緊張,或許是那人心虛,還是讓我發現了書頁的殘留:“你知道被撕掉的大概是哪部分嗎?”


    楚赦之撓了撓頭:“好像是……風水類的?我那時看得生氣也不願意細讀,現在早就記不住了。不過既然被人撕去,必定和此案有關,是個不小的突破口。”


    “說來有件事倒讓我有些奇怪,”我手指輕點下巴:“畢羅衣、吳葦兒、翟禕、象姑尤輝……我們現在找到的線索大多是圍繞著畢羅衣的,可是打戲台那天,我很清晰地在澄暘村村長口中聽到了\\u0027閆娃\\u0027這個人,為什麽我們查了這麽多,半點都沒有他的影子呢?這閆娃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楚赦之道:“我倒是有一個想法,隻是現在還不好確定。小九,你覺得殺死尤輝的人在尤輝死後會停手嗎?”


    我微微揚眉:“不會,我覺得,他還會再出手的,或許你我現在在靈偶鎮探查的時間中,他就已經下手了。”


    楚赦之沉默了一下:“九諫,你知道嗎,每次聽你用這種口吻說話,我就知道你提到的事大概率不是或許,而是一定。”


    “何必拐彎抹角,”聽楚赦之稱唿上的改變就知道他現在不太高興了:“你分明是想問我明知兇案很有可能會在今晚發生卻不試圖救人,不是嗎?”


    我抬頭與楚赦之對視:“捫心自問,如果死者是翟獪或是程曆,你真的想救嗎?”


    楚赦之正色道:“九諫,想救和會救是兩碼事,你不要混淆概念。”


    “……”我錯開目光:“那我就明確告訴你吧,我不想救,也不想你救。”


    “翟獪這種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果他有程曆做幫手,就不會陷入真正的恐慌,也不會徹底信服於我。你以為我為什麽要留下翟獪,為什麽不向翟老爺直接戳破他謀害翟禕的行為?因為我的目的已經從查清打戲台上的謎團變成了除掉翟家這個盤踞一方的豪紳。雖然翟家若傳到翟禕手上,過不了幾年也會敗個精光,可在此之前,這一帶的普通百姓還要再熬多久?吳葦兒的事還會在別人身上重複幾次?這都是說不準的事。翟獪和程曆之前犯下惡行時沒人阻止,我又憑什麽要阻止別人向他複仇呢?”


    “憑個人喜惡和所謂的權術決定一個人的死活,你覺得是正確的嗎?”楚赦之反問:“如果今晚那個人動手殺了無辜者,你又要如何應對呢?”


    楚赦之的竭力不讓自己的目光流露出失望:“如果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別人,我不會認為今晚的行動是被人算好的,但你不同,九諫,我知道你的能力。”


    “從你在我麵前拿出翟家令牌的時候,就能斷定我會做出先探查靈偶鎮而非澄暘村的決定了——你在故意誘導我的選擇,給那個兇手留出對程曆下手的機會嗎?”楚赦之輕聲道:“你在試圖控製我嗎,九諫?”


    “……”想說的話語凝結在胸中,我內心一片冰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這樣!


    性格不同的人可以互補,三觀不合的人注定分道揚鑣!


    “是,我就是在試圖左右你的行動,我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控製狂,”我緩緩起身,因為在地上蹲了太久而微微踉蹌:“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現在人到手了,就開始厭倦、開始憎惡了?”


    “啪——”


    空氣突然靜止,我訝然地捂住自己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看向楚赦之,他氣息不勻,雙目泛紅,比起愣住的我,他反倒更像被打的那個。


    楚赦之是收著力氣扇的,證據就是被我捂住的地方連紅都沒紅一下,但羞辱和憤怒感沒有絲毫減輕。


    “你打我?”


    同一天裏,相距不到三個時辰的時間,我送他禮物,他送我一個巴掌?!


    “知道錯了嗎?”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不同的是,後麵那句話中蘊含的情緒更憤怒一些。楚赦之一步步向我逼近:“控不控製的,是可以留在以後慢慢討論的問題,但你不該說後麵那句話——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忍耐你對自己的厭惡和你時不時就想要放棄我們這段關係的念頭……我忍得夠久了。”


    尤輝收藏的某些道具被拾起,楚赦之單手一揮,門窗全部應聲鎖緊,密閉的空間裏是漸漸緊張起來的氛圍。


    “談厭倦還早了些,小九,我想我該給你上下一階段的課程了——是你的話,想控製我根本用不著處心積慮的安排,隻需要……”


    “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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